谢鉴大笑,在他肩上一扳,令狐青便跌在他怀里。谢鉴望着他在夜色里会变得勾魂的眼,笑道:「有句话青儿知道吗?」
令狐青道:「什么话?」
谢鉴收了笑,一本正经的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面抱住令狐青滚在地上,一夜花间颠倒。
次日清晨,令狐青刚迷迷糊糊的醒来,便嗅到淡淡的脂粉香气,睁开眼,却并未见有人来。只是谢鉴正坐在桌前画画儿。令狐青探过头去看,画的正是那「娇容三变」,朵碧纷纷,雍容端丽。忌妒道:「公子也给我画一张。」
谢鉴笑道:「知道青儿会这么说。早画好了,青儿看喜欢吗?」将一卷纸递了过去。
令狐青展开来看,脸上登时烧着了似的红,只见画中人半掩在绛纱帐中,伏在小香圆枕上睡着,睫上看得出湿润的水意,满颊都是chūn色,似雪似玉的肩背上,发如乱云,身旁根青发带垂在chuáng沿,便要掉下去。那画上一丝头发都描绘得细致,居然又透出隐隐的甜香,说不尽的佣懒销魂。
谢鉴在一旁得意道:「从前有人送了我一盒点额用的额huáng,我便拿来涂灯晕,青儿看用得怎么样。」
令狐青已是羞得说不出话来,胡乱扯了件衣服遮住身子下chuáng来,便要将那画往火盆里塞,那火盆却在开chūn时便撤了,令狐青又要往厨房去。
谢鉴忙拦腰抱住了他,将那画抢了下来,笑道:「我画画从没这么用心过,青儿饶过它吧。还是我画得不好,这里面的人不如青儿好看?」
令狐青听他仍是一味调笑,更是羞窘,气恼的看他。
谢鉴笑道:「好吧好吧,青儿别气,我去烧了它。」果真拿到厨房去,却偷偷藏在了碗柜里,又两手空空的回去。令狐青不信他将那画烧了,但既已见不到了,也就罢了。
自入了四月,谢鉴的jiāo游便多了起来。许多从前相熟的青楼女子请他小聚,谢鉴也不好次次回绝,有时便去了,多数是一整日脱不开身。又有一些相识的长安少年来拜访谢鉴,不免在园中小游,见了那「娇容三变」,个个称羡不已,说道牡丹虽富丽堂皇,然富不免俗,贵不免骄,这株「娇容三变」端庄静持,却是富贵花中的脱俗之品。也有人求取枝条回去自种。
谢鉴给了,心里却暗笑,那些枝条纵能活,若无令狐青吸走那yīn阳jiāo接的jīng气,又怎能开出这般的花来。令狐青不喜欢见外人,每逢有人来,他都变回狐狸躲到园里去。
杨执柔偶尔过来,有时微微欢喜些,有时微微忧愁些,也不知与他喜欢的女子有无关系,谢鉴心中好奇,却不好如闺中「小女儿」般絮絮相询。
一日午后,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谢鉴倚在窗边向园里看着,一边微微的苦笑,若不是这雨,他今日怕是仍不得闲。园中的花木是当日眠卿亲挑的,颜色清淡秀丽,花下的叶子濯得青翠,都被那细细的雨模糊得温柔。令狐青去了园里,说要剪几枝雨茉莉来cha着,也不知为何仍未回来。谢鉴想了想,将手中摆弄着的青东瓷小蓍糙瓶放在一旁,到厨下切了些姜片,和了红糖煮着。
那雨又下了半晌,仍是不见令狐青的影子,压在檐头的云层里却隐隐有了雷音。谢鉴甚是奇怪,这样小的雨怎会有雷,往窗外望了望,一阵凉风chuī过来,将几缕额发chuī在了他眼上。谢鉴正要将窗子合上时,忽然看见窗外那绿腊芭蕉旁的山石上现出一抹小小的雪白,正是令狐青。谢鉴微觉奇怪,唤道:「青儿。」
小狐狸也不知听到没有,急急的从那山石上往窗内窜过来,似乎是被什么凶狠的大动物追赶着,谢鉴还未回过神来时,小狐狸已扑在他怀里,它全身都淋的透了,不住的颤抖。谢鉴奇道,「怎么……」话未说完,只觉面前白光一闪,晦暗的雨天突然亮得刺眼,猛一抬头,竟见一道紫雷张牙舞爪的当空直劈下来,小狐狸通才立过的那山石竟是被击得粉碎了。
谢鉴惊得好久才回过神来,小狐狸在他怀中抖得更厉害。谢鉴急忙解开衣服将小狐狸裹住,又关了窗子。小狐狸瑟缩着将身子蜷在他衣服里,谢鉴安慰的轻拍了它几下,又怕它闷着,将衣服揭开了一些来,小狐狸觉得了,死命往他衣服深处钻。谢鉴只得作罢,抱它在chuáng边坐着,紧盯着那窗子,心里怦怦乱跳。过不多久,小狐狸却自己将鼻子伸出谢鉴衣外,仍是不肯露出头来。谢鉴不由失笑,轻轻触了触它凉凉的鼻子。
自那一道雷后,外面便没了动静。谢鉴又等了一会儿,略略放心了些,便铺开被子,将小狐狸放进去。小狐狸化成了人形,也不知是怕还是冷,嘴唇都失了血色。
谢鉴柔声道:「青儿冷吗,我去拿姜汤来。」转身要走。
令狐青伸手抓住他衣角,颤声道:「公子别去,哪里都别去。」一双水玉眸子里满是畏惧恳求。
谢鉴看得心疼,在chuáng边坐下,柔声道:「好,我不去。」一边拿了gān毛巾替他擦头发,又进:「青儿是不是惹上了什么神怪。」
令狐青颤了一下,道:「没有。是狐狸的雷劫。」
谢鉴隐约记起曾听人说过,狐狸遇雷劫时常常寻人躲避,道:「青儿别怕,我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令狐青「嗯」了一声,仍是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雪白的手臂露在外面,一会儿已是冰冷。
谢鉴怕他着凉,恰好衣衫适才给令狐青弄得湿了,黏黏的贴在身上甚是难受,便脱了下来,自己也钻进被子里。令狐青苍白的颊上泛起一点樱桃红。谢鉴柔声笑道:「青儿是不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害羞。」一边抱住了他水凉的身子。
外面的雨一直未歇,落在窗边那芭蕉叶上,极是细碎温柔。令狐青闭了眼伏在谢鉴暖暖的怀里,依赖的将头抵在他肩窝。听了许久雨打芭蕉的声音,剧烈的心跳终于缓了下来。谢鉴觉着他身子渐渐暖了,看他秀丽乖巧的脸上仍留着些许惊惧,说不出的惹人怜爱。在他颊上亲了亲,道:「我读些东西给青儿听好不好?」
令狐青又「嗯」了一声,声音却并不如何期待。谢鉴坐起身来,将枕头舒舒服的垫在背后,随手拣出一册书来,天色暗淡,竟连书名也看不清。谢鉴本想点蜡烛,伸出手去,忽又觉得无趣,将那书抛回桌上,懒懒叹了口气,道:「我还陪青儿说说话吧。」令狐青仍是「嗯」了一声,这时才是真正的欢喜。
谢鉴重又躺下,笑道,「青儿喜欢听我说什么?」
令狐青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公子喜欢说什么便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谢鉴低低一笑,道:「我倒是要动嘴的,却不想说话。」
令狐青带些羞涩的看他,缩了缩身子,却大着胆子将嘴送了上去。他微嘟的唇辦像是一朵微绽的花,醉胭脂一样的颜色。谢鉴微微怔了一下,便用指尖轻轻去抚,觉得令狐青微微的颤抖,一口将他嘴唇咬住。令狐青合上眼,却又「唔」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睁开眼看他,不知他为什么只是噬咬自己嘴唇。许久松开,嫣红的唇上已满是齿印。
谢鉴微喘了几口气,放开了怀里不着寸缕的身子。他不是不想,却舍不得折腾这只惊魂初定的小狐狸。心里一遍遍的道晚上再同他算帐,终于平息下来,分散心神道:「雷公为什么总喜欢找狐狸的麻烦?」
令狐青撇撇嘴,道:「欺负比狐狸小的妖jīng显不出威风来,比狐狸大的,若得了道他也招惹不起,自然只有欺负狐狸。」
谢鉴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样。青儿当心这话给雷公听去,本要放过你的,也饶你不得了。」话正说着,无巧不巧的便听到轰隆一声雷响。令狐青吓得抓紧了谢鉴,缩进被子里去。
谢鉴将他拖了出来,笑道:「青儿小心闷坏了。」令狐青乖乖趴在谢鉴怀里,好奇的抽出几绺谢鉴的头发,在指上绕来绕去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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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两人正融融恰恰,园门处却有一串敲门声传来,谢鉴大是不耐,听听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大了许多,怕是避雨之人,也不好不理会,只得穿了外衣去开门。
谢鉴开了门时,门前却并无一人。他微愣了一下,探头左右去看,便见南齐云双手挡在头顶,疾步往城中去,衣带在凄迷的风雨里微微摆动。谢鉴忙叫道:「南兄!」
南齐云听到声音,回身微笑道:「我还道谢兄不在。」便又回去。
谢鉴将那水墨油纸伞让了一半给他,道:「南兄快请进。」引他往园中去。却又想起令狐青还在chuáng上躺着,怎好这样让南齐云进房,心下转了几转,道:「南兄且随我这边来。」
谢鉴将南齐云带到厨房,恰好灶上正煮着姜汤,便热热的舀了一碗给南齐云,道:「南兄稍等,我去取件gān衣服过来。」
南齐云道:「多谢谢兄。」
谢鉴自回房去。令狐青听到外面的响动,早已将chuáng铺收拾好,变回了狐狸藏在被子后面。谢鉴找到了它,逗猫儿似的搔搔它下巴,笑道:「乖青儿。」自去找了件自己的外衫,又不由「哎呀」了一声,想起外面还晾着些洗好的衣物,忘了收起来,此时定已淋得透湿了。
谢鉴拿了衣服,到厨房去给南齐云换上,学乡下的妇人在锅盖上撒了层粗糠,将湿衣平展在上面烘着。
南齐云微笑道:「想不到谢兄做起家事也是得心应手。」谢鉴笑道:「南兄说笑了。」便将他带到房里坐着。
谢鉴沏了两盏茶,一边道:「南兄好兴致,雨天出来赏景吗?」
南齐云却不答,细细啜了口茶,微笑道:「这茶像建安凤凰山的茉莉凤饼,难得的贡品,谢兄好福气。」
谢鉴随便饮了口,笑道:「不瞒南兄说,我素来最不爱喝花茶,茶有真香,入了花香便乱了;也不喜茶饼,掐捏揉碎,烟薰火燎,不知渍了多少汗气。有人说『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油膏面貌新』,我是极赞同的。只有女儿茶浸润女儿口舌之香,或些许带着脂粉香,那便另当别论了。」
话刚说完,忽听chuáng角有爪甲撕抓布帛的声响。谢鉴一愣,忙咳嗽几声掩过去了。幸好南齐云未听见,笑道:「谢兄果然是风流人。」
谢鉴微汗道:「南兄说笑。」
南齐云问道:「谢兄是洛阳人,不知与洛阳谢氏可有关系?」
谢鉴淡淡道:「有些亲戚。南兄怎地问起这个来。」
南齐云道:「谢家来了两位进京应考的公子,暂时住在我家,谢兄若与他们相熟,过去叙叙也好。」
谢鉴道:「多谢南兄美意,只是世家公子,我同他们怕是说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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