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你祖籍何处?
穆言答,吴江。
魏老爷便问,吴江是个人才之地,且出的三高祠,你可知是哪三个?
穆言道,范蠡、张翰、陆guī蒙。
魏老爷微微点头,继续问,此三人何以见得他高处?
穆言一一作答。
魏老爷更满意了,他想,这穆言虽是个市井小民,但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书生意气,他最惜才,见他年纪与魏连朔差不多,却遭不幸,心下更多了两分疼惜。
他道,你无父无母,不如在魏府住下来,倒也方便。
魏连朔听得此言,眼睛一亮,巴巴的瞅着穆言,想他答应。
却听穆言道,谢魏老爷好意,只是家中仍有老人在,不便离开。
魏老爷知道他是寄居林家的,此刻更觉得他有qíng有义,甚为满意。
随便吩咐了两句就走了。
路未见
自从穆言做了魏府伴读,桂花糕的生意自然就搁置了。
他依旧是每日早早起来,做好家中事务便携着书往城南赶去。
冬日的清晨不甚明亮,魏连朔心疼他一个人走夜路,便派了阿九阿六去接他。他推辞了几番未果,只好接受。
每天他到了魏府时,魏连朔便在门口等着,穆言远远瞧见他的身量,觉得他那样眼巴巴眺望的姿势实在是……像极了那大尾巴狗。
幼时他还在穆府,父母见家中只他一个孩童未免无趣,就给他弄了只小狗来玩,每日下学,那小狗就蹲在穆府门前等他,看他回来,就远远的冲他摇尾巴。
想到此,他自己倒忍不住笑了出来,魏连朔见他展开笑颜,问道,何事如此开心?
穆言支支吾吾的不肯答,魏连朔心下奇怪,他好奇心重,愈发想知道究竟何事了。穆言哪里肯说他是把他比做了小狗,直直躲闪,两人笑闹起来,却听见一声咳。
原来是温先生来了。
给魏连朔讲学的,正是那城北的温云开。
温云开,名月,字云开,西城人多以云开先生相称。此人怪吝,虽满腹经纶,却不与人jiāo往。已然而立之年也不见娶妻。此番答应了魏老爷的邀约,也只是为报当年之恩。
他是那上任大尹的独子。父亲被人陷害失了官职,从此一病不起,母亲远走,剩下他一人qiáng撑。父亲后来辞世,亏了魏老爷帮助才能体面下葬。
这温先生不苟言笑,凡事认真至极,魏连朔看见这种人就觉得头疼,但他偏偏有治人的手段,软硬不吃,几番较量都是魏连朔吃了瘪。
他心下不服,但穆言却对此人学问崇拜的紧,每次他调笑时,温云开漠然无视,反而是穆言埋怨的看他一眼。
他只好闭嘴继续听那夫子之言。
这日,西城再次落雪。
满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衬着魏府的红砖瓦墙,再与那青松柏木jiāo相辉映,倒别是一番美景。
见雪花有愈飘愈大之势,魏老爷便说,让温先生和穆言一同在府里用膳,等雪停了再走。
温云开是个xing格执拗的人,谢过好意后直直迎着风雪回家了。
穆言本意也是要回的,被魏连朔缠住不放,他还未吱声,他便抢先说,我已让阿九去照顾林大爷了你且放下心吧。
这才勉qiáng答应了。
魏连朔心下欢喜,用膳时不住往穆言碗里添菜,穆言知晓他是好心,但看着碗里冒起的小山堆,无奈,只好一一吃了。
魏连朔看他小口小口的吃自己夹给他的菜,心里满意的很,不知不觉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
这直白的目光穆言自是感受到了,他脸色微红,放下碗筷,道,我脸上可沾着米粒?
魏连朔一愣,答道,未有。
那你为何却盯住我不放了?
秀色可餐嘛。魏连朔顺口接到。
他看着穆言愈加红的脸,心道,真是,下意识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那次也是,他愤慨之下失手将穆言推倒在地,他平日虽玩劣,也不曾做过这无礼之事。
他在穆言面前好似逐渐成了一张白纸,喜怒哀乐都尽数现于眼前,甚至不由自己掌控。
原来这便是动心,动qíng。
自己这颗心,从此以后牵着他的悲喜,想让他好,想叫他甜。
屋外大雪还在飘着。
雪花倾泻,在将要落地的时刻化成水滴,浸润大地。
就像从未落下过一样。
穆言在屋里读书,魏连朔游手好闲。他看雪还在下,心里暗暗得意,朝着那老天祷告,让这雪再下的大一些,如此,穆言今夜就可以留宿在魏府。
不知道是不是他诚心感天,还是那雪识人心,竟然就一直飞扬,未有半点停歇的迹象。
他心里得意,穆言这边却是放下了书叹了一口气,他看窗外天色渐渐暗了,这雪却愈加热烈。
魏连朔听他叹气,知道他是牵挂林大爷,他说,放心吧,阿九惯会照顾人的,穆言点头。
有人敲门,阿六去开了门,来人正是那魏老爷身边服侍的阿四。
阿四是来传话的。
老爷说,雪大,穆公子就在魏府客房委屈一宿吧。
此话一出,屋里这两人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魏连朔自然欣喜,先是老天爷帮他降了雪,这会儿又传来父亲的吩咐,他看着穆言,不自觉的把心里的笑蔓延到了脸上。
而穆言,却是担忧的。他道,如此打扰却是唐突了,不如借我把伞,让我还了家去。
魏连朔听见他推辞便不高兴了。还没来得及发作,阿四就回道,老爷料想魏公子必然推拒,已让我等先去打扫了房间,魏公子就请安心歇息吧。
穆言无可奈何,只能道谢。
阿四阿六一同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魏连朔先开了口,他有点委屈的说,你就这么不想住在我家么?
穆言听他声音,倒像是他受了欺凌似的,他道,我这不是要住下了么。
可你并不是心甘qíng愿。
穆言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我是自愿住下的,没人qiáng迫我。
魏连朔还有些小孩心xing,脾气比那秋叶落的更快,见他服软就又开心了,扯着穆言就去用晚膳了。
言未清
穆言这便在魏府宿了下来。
他住在东院,离魏连朔的房间并不远。从窗外能看见他屋里的光亮,他还没睡。
那阵两人用过晚膳后,穆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魏连朔早已吩咐过阿六点起暖炉,他刚进门就觉出浓浓的暖意。
脱了外衣,点了灯,在窗前翻开一本书。正入迷的时候,门噔噔噔的响了。
肯定是魏连朔了。他不自觉的牵起嘴角。
开了门,魏连朔一下溜进来带来一身寒气。
你还不歇息么?穆言问他。
他却答,老爷爷才睡这么早,接着眼神一转,而且你不是也没睡么。
穆言无声的笑了,接着便要走回桌前继续看书。
魏连朔拦住他,道,唉呀,看了一整天你也不嫌累,跟我去玩雪吧。
穆言没能拒绝便被他手脚利索的套上了棉袄,再一把牵过,领出了门外。
绕了几条廊道,两人来到了后院。
此刻,雪花不停,世间静默,只剩的一片雪白,院子里,榕树下,是魏连朔紧紧握着穆言的手。
他道,我儿时是极顽皮的,家人说不能gān的,我偏生偷着去gān,为此吃了不少教训。他将手轻轻抚摸这颗榕树,继续说,我最喜欢爬这树,若得天晴,上了树顶,就能看见整个西城的面貌。
说到此处,他深深看了一眼穆言,我以前不知那西街有一个穆言,如果早日知道,定早早跑去见你,不会等到现在,làng费这许多时日。
穆言被他灼热的目光瞅的心悸,一时无言,片刻后,他看着满地落雪道,现在,也不迟。
那么,穆言,你是愿意了么。
穆言被问的怔住,心头涌起许多qíng绪,一时间,竟无法作答。
他想对面前这个人,说,好。
他想对着这个期待的眼神,给他承诺。
但,他不能。
他不能让他沉迷在一段无果的感qíng中,也不能当了他的绊脚石。
魏连朔见他不答,叹了口气,将这个人缓缓搂进怀中,他说,穆言,别让我等得太久。
雪停了。
次日清晨,穆言起的稍微晚了一点。
雪是彻底停了。
这场雪下的急切,一晚上过去西城已经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布一样。魏府的仆人在清扫积雪,发出簌簌的声响。穆言这边刚洗漱完,还没换好衣服,就听见敲门声。
他只好先去开了门。
魏连朔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雪球,那是他见雪快没了,急忙捏起来的小雪人,他就那样捧着呆愣在门口,张大了眼看只穿着里衣的穆言。
穆言本来觉得这不算甚么,被他目光一盯反而觉得不自在起来。他道,你去那边稍等片刻可好?
魏连朔步伐僵硬的走到了桌前,正对着穆言。
穆言只好又说,转过身去吧。
魏连朔哦了一声,乖乖的转了过去。他手上还捧着那团雪球,室内温热,雪开始融化,不消片刻他手心里已经湿漉漉的。
但他却好像无知无觉似的,满脑子都是穆言只穿着雪白里衣的模样。
果然他是极适合白色的。
等穆言穿好衣服走过来的时,他手中的雪球已经成了小之又小的冰团。
只见他懊丧着脸说,都化了。
穆言这才看见他手里的雪团原来隐约是个人的模样,他拿了两个黑豆当做了眼睛,鼻子就用一根小木签代替,嘴巴是瞧不见的。
他看着好玩,问,这是谁。话刚出口就想收回。
果然,魏连朔答,你。
他答的坦然,仿佛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穆言看着他,心下叹息一声,终究忽略了那点点悸动,道,走吧,温先生该来了。
用过早膳后,两人便坐在房里等温先生来。
魏连朔心想,要是他不来多好,自己就能带着穆言溜出门去了。
但辰时刚过,温云开就准时踏进了魏府的大门。
魏连朔极不乐意的翻开了书,穆言却老老实实的跟温先生问了好。整个讲学过程中,魏连朔觉得自己倒成了陪读的,他们两人有问有答,一幅其乐融融的师生模样。
温云开看穆言乖巧,向来一张冷脸也多了几分笑意。穆言就更不必说,两只眼睛里流露的全是崇敬。
这日下学,魏连朔也没有急急拉着穆言去玩,他闷闷不乐的趴在桌子上,穆言送温云开出了门才回来,便问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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