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青玉重新蹲下身,继续捡地上的纸片,用尽量冷淡的声音回答:“他是否要娶凌姑娘,跟我没有关系……既然,送给了他,他高兴给谁都可以……”他表qíng平静,声音却在发着颤,捡着碎纸的手也在不住颤抖,虽然捡的速度很快,但纸片捡起来又落下去。
“没关系你还画他!他那张脸把你迷惑了么?” 殷凤翔抓住他的手腕,“他和凌微微出双入对的时候,何曾想起你!”
“那又怎么样,我画我的……不用你管……”殷青玉目光恍惚,仿佛在自言自语,捡的速度更快了。
“放下!”殷凤翔qiáng行掰开他的手,把纸片抖落下来,又往地上的碎纸片狠狠踩了一脚,碾压几下。这下是彻底无法复原了。
殷青玉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纸,忽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高烧
后半夜殷青玉就发起了高烧,烧得不省人事,清露园所有人通宵未眠,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上下奔走,几碗汤药灌下去,还是没见起色。
弄出这么大动静,连殷夫人也来探问,却被殷凤翔拦下,说怕病气冲了母亲。殷夫人蹙眉道:“凤翔,到底怎么回事?他有吃有喝又足不出户的,这病蹊跷。”
“时气寒冷,一时着了凉也不奇怪。娘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处置。”
“我是不想久留,你呢?你也应该避一避。病得这么急,若是把你也……”
“知道娘为我好。”殷凤翔笑了笑,“这点小事还用不着担心。记得当初搬进来就是为了照顾兄长,若是此时搬走,可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殷夫人无奈,只得说了句“你自己留意”便转身去了,心中恨恨地怪上了广华这个秃驴:要不是当初他发什么庄主阳气最盛的妖言,会累得凤翔为了仁义不得不住进这个不祥的小院子、跟那个不祥的私生子同住吗?哼,护云寺的香火,这几年是别想了!
殷凤翔转回屋中,殷青玉仍在昏迷。这时天已大亮,小双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下:“庄主,先用早饭?”
殷凤翔正要答话,忽见殷青玉微微张启嘴唇,似乎gān渴,于是吩咐:“水!”
小双连忙倒水,惊喜道:“公子是要醒了吗?”
喂了一点水,殷青玉似乎好过了一点,眉间微微舒展,听见婢女轻声呼唤却又皱起了眉,模模糊糊地开了口:“……我没有……为什么非要……”他神色困扰挣扎,仿佛在反驳着什么。
殷凤翔见状,道:“你们出去。”
惜香和小双不敢迟疑,慌忙退去。
殷凤翔坐在chuáng沿,注视着他,缓声道:“你——没有什么?”
殷青玉神智有一丝清醒,却仍陷在那团迷雾里,听见问话,虚弱地答道:“我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什么?”
“没有想过……依靠他们……”殷青玉声音轻微,却很坚定,“不依靠他们……他们……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
殷凤翔轻声问:“他们待你不好,是吗?”
“我娘是冤枉的……她根本不是传言中那样,”他脸上忽然出现伤心yù绝的神qíng,语速也变得快了,变得激动,“是他们诋毁她……我厌烦这里,他们都是衣冠禽\shòu……我竟然还曾想如果他和我的关系能好一点,毕竟他还是我父亲……”
殷凤翔静静由着他说。
说到“父亲” 两字,他面容又流露出厌恶和悲伤,“他为什么要是我父亲……我为什么要生在这里……我根本不……我不……”
越说声音越模糊。他紧蹙着眉,高热使他浑身难受,咽喉的疼痛更增加了他说话的困难。殷凤翔将杯子递到他嘴边:“知道,你讨厌这里,这里都是衣冠禽shòu。你说累了,喝口茶吧。”
清凉的茶水平复他的痛苦焦灼,他喝了半杯,又睡过去。
一觉睡了一整个白天,略微苏醒的时候,从满屋子浓重的药味里发觉一丝细细的清香。
这味道好闻……心里舒服了一些……好像,肚子也有点饿了。
在风华山庄,食yù不振的日子比比皆是,挨饿的感觉却不多。记得有一回,那年他是九岁吧,不知哪件因由触怒了父亲,被罚一整天不许进食。
第一顿毫无感觉,第二顿的时候开始有点难受,到了晚饭时,羸弱的身体便支撑不住了,因为饥饿而产生了胸闷头晕。
他看着仆人吃饭,那些普通的食物对他来说就如天上月,可望不可即,他只能张大眼睛默默地看。老庄主的严厉是众所周知的,老庄主对他的厌恶也是众所周知的,没人会为了可怜他,去触主人的脾气。
饿到受不了的时候,他走路都在打飘,他甚至想,要是gān脆饿死就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老妈妈趁着四下无人拉过他,悄悄塞给他半块糯米甜糕。他捧着这块糕,就像捧着天上的珍宝,但觉香气扑鼻,入口甜软,那种美味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忘我地吃着,老妈妈摸着他的头,叹息:“小秋看见了,在天上要心疼的……可怜啊,她是个命苦的好孩子……”
也正是这位老妈妈,后来告诉了他身世的真相。他母亲秋裳是无辜的,没有任何不检点,偏偏遭了横祸。
“娘……”闻着这甜甜的香气,他心里又痛了。
见他还是高烧不退,殷凤翔拭去他发际的汗水,然后用手轻轻抚摸他滚烫的脸。
仿佛看到了那名陌生的女子,她一脸悲伤地向自己伸出手,“娘……”殷青玉下意识地抓住自己脸上那只手,“你去哪了……你走了好久……”
“我等不到你……你现在才回来看我……”他几分委屈,几分开怀。
“……我们一起走吧,娘,你不要难过,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能养你,真的,你相信我……我会照顾你,我们可以过上……”他憧憬地呓语着。
迷雾中陌生女子没有应答,面容却从迷雾里渐渐淡去,他急了,“娘……娘!”他想拉住她,想拦住她,求她不要离开,但身体僵固如石,怎样也无法动一动……
猛然惊醒,依然沉浸在无边的哀伤里。娘走了,没有理他的拼命呼喊,是因为他是那个人的血脉么?所以她厌恶他?
一时间,伤心得全身上下都凉了。
见他神色,殷凤翔猜到了□□分,试探地问:“……做了噩梦?”
殷青玉看向他,有片刻的茫然,这时才发觉自己刚才是做了个梦;紧接着发现自己竟抓着他的手,随即被烫到般甩开。
殷凤翔神色不好看,却没生气。“睡了那么久,该吃东西了。”
好闻的清香顿时鲜明起来。递到他面前的,正是洁白柔软的糯米甜糕。
他没有接。一直以来,总是这个名义上的兄弟掌控着一切,要他吃饭就吃饭,要他喝药就喝药,不许他出门他就只能待在原地,连他画什么都得需要他的准许……
他就像块行尸走ròu,任人摆布。可他已经厌烦了,想早早结束这一切。
他微微转开脸,虽然一言不发,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殷凤翔抬起的手却没有收回去。
良久。
久到殷青玉不安地想:他会怎么样?给自己qiáng灌?
然而殷凤翔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声,最终没有勉qiáng,起身走了。
过不多时,小双又端来吃的,这回是粥。“公子,你病得好厉害,吃点东西吧。”
殷青玉看着她脸上泪痕,殷凤翔的话突然回dàng在耳边——“若让我发现惜香两个照顾不周,你出了意外……”心下骤然一跳,难道他又用她们做了要挟,所以小双才会害怕哭泣?
无论如何,不能牵连到无辜的人。他想要接过,手却无力发抖,小双忙道:“我来就是,小心烫!”
毫无食yù地吃下半碗,小双脸上露出笑容:“公子能吃东西,真是太好了!刚刚我担心得要命!”
“担心什么?”
“担心公子的身体呀,都昏睡一天了,又高烧不退,再不吃东西,哪里好得了?”
好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这样重复循环?闭上眼睛是噩梦,睁开眼睛还是一场无尽的噩梦,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梅园
高烧在两天后退去,医药仍是不断。此后的大半个月,他没有和殷凤翔说过一句话,也不碰他经手的任何东西,当然晚上也没再同chuáng共枕……殷凤翔早已吩咐人添了一架矮榻,两个人各睡各的。
这日冬至,惜香进来道:“公子,今日身体可好些?”
殷青玉连日不说不动,jīng神恹恹,听见她问,照例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还好。”
“庄主今日到王老爷子府上拜望,让公子一道去。”
殷青玉不解地慢慢抬脸。王家声名极响,在江南武林也是无人不知。王老爷子从十年前卸下武林盟主之位,便在家中潜心教导门徒后辈。虽然不再主掌江湖事务,但他德高望重,jiāo游广阔,每年仍有许多江湖朋友上门拜访。
殷凤翔对其礼敬有加,年年都去拜望,因事务繁多而日子不定,去年是端午,今年则选在了冬至。
可是他又不懂江湖事,也跟王家没来往,为什么要……殷青玉犹豫地看着惜香。
惜香善解人意地笑道:“许是庄主看公子闷了这么久,所以才让你出去走走的……王家有个梅园,种了四五亩梅花,如今正是梅花开的时候,公子去散散心赏赏花也好呀!”
到了王家,简单见过了礼,殷凤翔在正厅同王老爷子闲聊,厅堂上还有其他一些江湖人物,谈论的都是江湖事,殷青玉自然格格不入,于是在仆从的引导下出了厅,走进了鼎鼎有名的梅园。
这个园子果真名不虚传,一树树的梅花明艳如火,淡雅的梅香沁人心脾。前一日才下过雪,虽然天气晴朗,地上积雪仍有半尺厚,踩在柔软的雪上,呼吸着阵阵寒香的空气,一时忘却内心的积郁,当真jīng神了不少。
园中有些江湖客人也在闲步赏梅,还有几个家眷也在此流连观赏。
52书库推荐浏览: 青山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