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不寐_青山路远【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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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御医把最后一处伤扎好,起身离开,他这才从呆怔中回过神,拦着御医问:“请问……我弟弟他……”

  御医叹了口气。“肋骨断了两根,肩胛骨几乎不保,大伤九处,小伤无数,胸腹内也受了震伤……”见他脸色变得厉害,又安慰道,“但老朽看此人底子qiáng健,若是好好救治,大约,是能康复的……药已经让人去煎了,一定要每日按时服下。”

  殷青玉连连点头:“是……多谢了!”

  过不多时,有仆从端汤药进来。殷青玉连忙道谢,然后把殷凤翔慢慢扶起,接过药碗,舀了一勺轻轻chuī凉,然后喂到他嘴里。

  可是药汁从唇边流了出来。

  殷青玉慌手慌脚地擦拭了,又试着喂第二勺。

  还是不行。

  连试了四次,一勺都没喝下去。牙关很紧,喂不进去。

  看着他昏迷不醒的样子,殷青玉忧愁至极,不觉叹了口气。

  这声叹听在自己耳中,竟有些熟悉……忽然想起来,那一回自己不肯吃东西,他也曾这样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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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阳,”景王脸色严肃,“今日的事太险了,前方打斗,你怎能毫无遮挡站在附近?若有半点损伤,你身边的人可吃罪不起。”

  公主侍卫立即全部跪下请罪:“臣等护主不力,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景王说的一点不错,公主垂眸不语。

  尚书张同也起身请罪:“此事责任在臣,臣的家苑竟容凶徒闯入,没能护卫殿下周全,是臣的过失。”

  公主温言道:“今日之事意外,不是大人的过错。”又向身边侍卫吩咐:“都起来吧。”

  张同归了座,连忙吩咐重新上茶,笑道:“殿下怕是被搅了兴致,改日再赏画如何?不如在舍下小住,让臣好好款待,以尽赔罪之心啊。”

  公主微微一笑:“闯府之人未醒,总要等他醒来审问清楚,难免要打扰府上了。只是王兄……”她愿意住,景王未必愿意。

  景王也一笑:“那我就跟着瑞阳,在大人这里白吃白住。不过赏画倒不必改日,是不是,瑞阳?”

  此言正对公主心意,她笑着点点头。

  “好!”张同击掌,命人将丝缎揭去,徐徐展开画卷。

  ——浩瀚大海,一轮红日海面初升,漫天霞光。海面晴朗朝阳喷薄,笔力雄健;风格简明主次突出,隐隐有唯我独尊之意。

  景王一眼看到画卷上方的签章,不由笑道:“我说大人得了什么宝贝急着让我和瑞阳过来,原来是皇恩浩dàng。”

  公主也了然。“难怪大人这么胸有成竹。王兄和我还奇怪,大人不是爱夸口的人啊。”

  “微臣有幸。圣上昨日高兴,作此画赐给微臣,意为四海升平。”张同捋了捋胡须,面有得色,“圣上乃是天子,他的墨宝当然是王侯难求了。”

  公主淡淡一笑,若有所思。“说到王侯未可求,我起初,还以为是日落山人的《梦中梦》。”

  当着皇帝御笔的海上日出,她张口提到“日落”两字,多少有些忌讳。张同不由咳了一声,“传说这《梦中梦》是他入山修行前最后一画,画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追名逐利,想入非非,如沉溺梦中……人生本就大梦一场,可笑身在梦中不自知,心里还编织着美梦。观此画如对镜自鉴,使人大彻大悟,的确是绝世妙笔……只不过,”他看向公主,又咳一声,“只不过,殿下年纪轻轻,大可不必看这等讽世之作。”

  “大人是怕我有出家之念吗?”公主开玩笑地道。

  “呵,殿下说笑了。殿下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皇上怎么舍得殿下出家呢?必得是……”他忽然打住不再说下去,转而道,“对了,适才说过,微臣若没有夸口,殿下府上的几位名家,请一位留在舍下,此言还作数?”

  公主道:“当然。大人想留哪一位?”

  “臣看刚才那位小先生不错,殿下意下如何?”

  “秋雨?”公主柳眉微扬,“……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大概看上的不是秋雨,而是他武艺高qiáng的兄弟。”

  张同嘿嘿两声,“那殿下肯不肯呢?”

  公主沉吟片刻。“当然依大人。只是还要过问他本人的意愿。”

  这时景王笑着开口:“张大人这是要为难他。瑞阳对他有救命之恩,若是留下,是辜负了公主大恩;若是不肯留下,又拂了大人的颜面。左右都不对,可如何是好呢?”

  张同笑起来:“殿下言之有理!臣绝不愿qiáng人所难,公主府上的人,臣怎么敢要,臣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公主闻言心安。她直觉秋雨之弟并非歹人,秋雨又一向温和无争,难免有些庇护之意,担心他们落入尚书府后,因为闯祸之事不被张同放过。

  “只是微臣这里,还有一件事请殿下帮忙……”张同捋须。

  “大人请讲。”

  “两个月后是圣上登基三十年庆典,又逢圣上五十五岁的寿辰,为了喜上加喜,圣上要为公主招一位驸马,如此三大喜事降临我朝,才叫千古盛事啊……圣上嘱咐我礼部来向殿下讨个商量,遴选驸马的事如何cao办……”张同哈哈笑着,喜气洋洋地向瑞阳公主揖了一礼,“微臣在此先恭喜殿下了!”

  公主和景王算是明白了,先前讨要画师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顺水推舟作了罢,公主便受了他的人qíng,在选驸马这件事上不好翻脸。这个老狐狸。

  眼见公主脸色冷淡下来,张同又抢在她开口之前说道:“圣上还说,届时一定要选出一位驸马,可不能同从前一样,总是不了了之,耽搁公主的大好年华。”

  公主默然了一会,说道:“知道了,选吧。”

  ☆、盘问

  殷青玉望着昏迷两天的殷凤翔,把药一勺一勺慢慢地喂进他嘴里。

  起初要撬开牙关才能勉qiáng喂一点,喂过几次以后渐渐好些,已经能够一次服下半碗。加上众人盼望他尽早醒来说明事qíng真相,给他用的都是上等好药,伤qíng也稳定下来。

  从御医话里得知他不会有xing命之忧,殷青玉才松了一口气。

  他注视着chuáng上安静无声的殷凤翔,轻轻拭去他唇边沾上的药汁。那张脸上的血迹和脏污早已被擦拭gān净,头发、手脚、胸背……所有能做的清洁殷青玉都仔细做了。

  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哥哥,可等到静下来面对着这张脸,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是可怜?是避忌?是心疼?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这么认真地、长时间地去看这张脸。从前,至少从少年以后,是绝没有的。

  他跟殷凤翔的关系一直奇怪得很,从前不像兄弟,不似朋友,出了那件事以后……也不能算是仇人,当然,更不会是qíng人。尽管他们曾经有过那种关系。

  忽如其来地,他脑中闪过那个时候,殷凤翔经常把他衣服解了一半抱在怀里,亲吻他□□的肩背……

  脑中一炸,身上仿佛燃烧起来,羞耻得几乎无法站在原地,急忙别开目光不去看殷凤翔。

  把药碗放在桌上,然后静静坐下。待呼吸渐渐平静,他记起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风华山庄的一切,遇见了谁、离开了谁都跟现在的自己全部无关。

  忽然chuáng榻上有轻微响动。他看过去,但见殷凤翔身体动了一动,眼睫抖动着,似乎要醒来。

  他大为惊喜,本能地想要唤醒他,才开口忽想起自己与他见面何等尴尬,几乎要马上逃离房间,一时慌张无措。

  此时殷凤翔已经睁开眼睛。大概是醒来便感受到伤口的疼痛,他不禁皱了皱眉。

  殷青玉见他这模样,不忍离他而去,脱口轻唤:“凤翔……”

  殷凤翔初醒,眼前一片朦胧,待景物渐渐清晰,目光接触到眼前人,便定定地瞧着。

  殷青玉见他目光怔怔,担心地上前一步,来到chuáng沿,又唤:“凤翔?”

  殷凤翔眼中光芒闪动了一下,猛然捉住他的手,奋力直起身,“大哥!”他起身的动作牵动伤口,瞬间剧痛,动作微一迟滞,但还是撑起了身体。

  看他痛得脸色发白,殷青玉急忙道:“你伤还没好,不要动……”

  “大哥!”他对劝说充耳不闻,竟是要起身下chuáng。

  殷青玉感到自己的手被他抓得更紧,怕他继续起身扯动伤口,便在chuáng边坐下,挨近了他许多。咫尺之近,面对着他,殷青玉不由心慌得厉害,眼眸也不敢直视他,喃喃地说道:“你……还是躺一下,你的伤……”

  他的话忽然停住了——殷凤翔伸手抚上他的脸。

  微凉的手反衬出脸颊的热烫,殷青玉下意识地想避开,不料对上殷凤翔的目光,却愣在那里。

  殷凤翔的神qíng,仿佛注视着一个久盼成真的梦境,惊喜之极又有几分难以置信。

  殷凤翔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摩,然后落到肩上,再慢慢向下移到背部,然后轻轻把他拥到怀里。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握着他的手。

  纵然无一言语,殷青玉便已知道,他一定是来找自己。一定的。

  他心头剧震百感jiāo集,不知如何是好。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殷青玉赶忙挣脱出来。殷凤翔任他挣脱,却仍然紧抓着他的手,问了一句:“这是哪里?”

  这时他才扫视了周围一眼。他闯入尚书府时便已酒醉,后又重伤昏迷,根本记不清当日qíng形了。

  “尚书府。”殷青玉低声说完,门就被推开了。

  是来收拾药碗并换热水的家仆。他一眼见到殷凤翔坐起身,惊讶道:“已经醒了?太好了,老爷和两位殿下已经等很久了!”转头对门外喊道:“快,通报老爷,人醒了!”

  尚书府?殿下?殷凤翔微微皱眉,忽然发现殷青玉担忧至极的神色,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殷青玉不答,而是对那名家仆道:“这位大哥,我兄弟刚刚醒来,烦请让大夫再来给他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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