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佑鸣没有让暗卫阻止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看向龙椅前的季同。
季同与风评一般的蒋泽不同,无论谁提到他,都要赞一句谦谦君子,若是再详细些,就是勤于政事不分夙夜,公平正义不以权谋私。
几乎没人能想到他会作出这种事。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季同也没有露出惊惶的神色,只是安静地站在龙椅前,看向唐佑鸣:“司直是你的人。”
司直是丞相手下仅次于长史的官员,不止辅助丞相,监察权也在司隶校尉之上。
唐佑鸣哂笑:“本王若能早些收服他,你不可能活到今日。”
季同撑住案几,好像唐佑鸣上一次见时老了几十岁,鬓角散乱的碎发已经从花白变为纯白,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写着沧桑:“我为国为民几十载,就得到这样的下场?独子被杀,我甚至没有看到他最后一面……我不服!”
唐佑鸣本来还很闲适,听了这句话忽然面露不耐:“事到如今还在说谎?季大公子去边关之地就是为了与鞑靼联络吧?什么爱人生了重病,需要大夫……如果贵公子说谎说得更真实些,本王也不会特意买通司直只为了监视你的动向。
“说你被独子bào毙刺激了,没有完全准备好便滋事谋乱,本王倒可以相信。再者,你若是光明正大地说不甘居于人下,本王还能敬你是个人物,非要唱苦qíng戏就太掉身份了,你觉得呢?”
早在季同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太师就着人将殿内清空了,只留了必要的护卫,现在,太师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无比正确。他忍无可忍地抖抖胡子:“慎言!他是乱臣贼子,毫无身份可言!”什么敬他是个人物……看来他必须重新教导唐佑鸣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
季同的哭诉和苦qíng让唐佑鸣彻底失去了与他对话的兴趣,摆摆手,暗卫们冲了上去,迅速将他制服,从他身上搜了一堆匕首、细针、毒药之类用于自杀的东西出来。
季同终于露出惊慌的表qíng,大喊着:“唐佑鸣!给我个痛快!让我死!”
唐佑鸣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直呼我的姓名,罪加一等。”
“你——不得好死!”季同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话里的内容越来越恶毒,暗卫们直接敲晕了他。
就算这样,一直昏睡的太后也被惊醒了,惶惶然抬头,正看到季同被绑出去,正yù开心,就看到了面色沉沉盯着他的唐佑鸣,脸色大变。过了一会儿,她勉qiáng露出笑意,很快又装出哀戚:“青梓,好孩子,你来啦,快,快帮哀家松绑吧。你皇兄他……”
“闭嘴。”唐佑鸣的声音是蔺维言从未听过的冷硬,“殿内其他人都出去,把那些尸体一起带走。你可以留下。”
最后一句是对蔺维言说的。
老太师只以为唐佑鸣让蔺维言留下保护他,默许了这个要求,不止带领众人退了出去,还关了殿门。
永安帝那两道遗旨说明了许多事qíng,先帝登基定然别有隐qíng,但是这个时候宣判先帝有罪明显不是个好时机。一朝天子一朝臣,若不是季同自以为万无一失害了先帝,唐佑鸣拿出圣旨能起到的功效也未可知。
现在最该做的是稳定局势,太后最好不要动。
太师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将空间留给了唐佑鸣。
唯一被留下的蔺维言一时说不清被唐佑鸣如此特殊对待的感受如何,但绝对不坏,可唐佑鸣的状态不大对,他暂时没工夫想这些事qíng。
唐佑鸣向前走了两步,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坐到太后面前,默默地盯着她看了很久,而后露出一个妖冶秾丽得近乎有毒的笑容:“毒我母妃,害我皇姐,甚至与皇兄共同谋杀父皇……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可想过今天?”
☆、第一轮(一)
对于这些皇家秘辛,蔺维言已经麻木了,躲都躲不开。
唐佑鸣没有把太后解开的意思,太后的表qíng也有向狰狞转化的趋向。就在太后即将口吐恶言的时候,唐佑鸣忽然说:“本王劝你不要张嘴。本王没打算让你死,但如果你做了什么让本王不开心的……”
蔺维言觉得,唐佑鸣就是想看太后恨他恨得要死,又不得不忍着的样子。
果不其然,太后表qíng一僵,愤愤的表qíng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唐佑鸣的表qíng瞬间舒展了,抽出一把匕首,正yù切开绳子,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唐佑鸣:“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她没露过脸是吧?”
蔺维言有点发愁,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能猜到唐佑鸣想做什么:“太师大概看到了一点,其他人不会看到 。”想了想,他还是补了一句,“你别做得太过了。”
唐佑鸣敷衍点头,在太后惊恐的目光下把匕首比在她脸上,语气轻柔:“叛党太可恨了,居然伤了您,伤在哪不好,还伤在脸上……”
叛党不可能给太后什么好待遇,不被饿死不被打死已经是托了身份的福了,又被唐佑鸣这么一吓,她直接晕了过去。
唐佑鸣兴味索然地收起匕首站起来:“行了,让外面的都进来吧。”
“你不借着这件事做点什么,以后很难找到类似的机会了。”蔺维言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别说他和唐佑鸣还没有什么,就是有了什么,也不可能有好结果。可是看唐佑鸣这个样子,他就是没办法置之不理,“只要不过分,所有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佑鸣走到他面前,拿了一方帕子仔细擦手,视线落在太后身上,没有嬉闹,平淡地说:“怎会没机会?太后年纪大了,时不时生个病,闭门不出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是不屑那么做罢了,想折腾她办法多得是,我不会轻易放过她。可惜了……”
他的好皇兄死得太快了,他都来不及做点什么,唐佑鸣眯起眼睛。
蔺维言没再多说,替唐佑鸣打开了门,没想到开门就看到一群人对着唐佑鸣跪了下去:“参加陛下。”蔺维言跟着众人跪下。
唐佑鸣对此没什么特别感想,既不兴奋也不高兴。别看这群人现在一脸乖顺,只要得到足够的力量,找到qiáng有力的盟友,分分钟就会试图翻身。
不过无妨,唐佑鸣勾起唇角,等他们想要暗搓搓地做小动作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的心腹都不在他们自己的掌控中。既然想做出平和的假象,那就不要等到发现无法再掀乱局时后悔。
至于另外一群真的没有异心的,也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估计已经卯足劲儿准备死谏了。没办法,他名声不好。
但是这群人是可以争取的,只要他做的足够好,至少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这个时间会漫长些,而唐佑鸣最缺的就是时间。
唐佑鸣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问题,只是做了个虚扶的姿势:“诸位请起。”
“既然乱党已经被诛杀,还请陛下尽快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师最急,率先站出来道,“京城民众需要安抚,西北鞑靼乱局如何平定,都需要陛下做主。”
唐佑鸣走过去将太师扶起来,应声道:“这是自然。另外,先帝的谥号、葬礼也要认真筹办,太常寺尽快拿个章程出来吧。”
太常李大人出列一步,恭敬地应了。
不少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听了先帝遗旨的人都知道先帝登基的手段大约有些不光明,很多人都担心唐佑鸣会现在揪出这点来做文章——倒不是不能做,只是先帝刚死就翻案未免太急躁,也不利于收拢那些真正忠于先帝的人的心。
现在看来,敬王也不算真的不可救药。
要知道,当年颖妃bào毙就牵扯到了先帝母子,从那以后,敬王、福平公主与先帝的关系便一直不好。当时已经开始接触朝政的敬王甚至明目张胆地在政事上与先帝打对台,还有几次明着下绊子。永安帝的态度也很奇怪,他就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争斗,甚至默许了唐佑鸣的挑衅举动,从不责骂。
唐佑鸣一时风头无两。若不是他不喜结党,在别的事qíng上手段也颇为光明,大约当时其他皇子们甚至会联合起来对付他一人。
这一切都结束于一道遣福平公主外嫁的圣旨。
和亲是经常采取的手段没错,但皇帝亲女外嫁却少见,能在宗族中找个女儿安上公主的名头已是不错,更有甚者,随意挑个宫女、大臣的女儿糊弄蛮夷的先例也是有的。
永安帝女儿不少,最受宠的就是这位最像颖妃的福平公主,永安帝居然会忍心让她外嫁?谁都不信其中没有先帝的手笔。
紧接着就是敬王护送福平公主去往鲜卑国,期间永安帝忽生急病,没几日就薨了。
永安帝既没有钦定太子,又没有明说过属意人选,身为长子的先帝顺势登基,待敬王归来,一切已成大局。
先帝登基一年内便找了几个由头,处置了三个兄弟,第二年又处置了二人,最后便只剩下唐佑鸣这一个。
当时还有人想不通,先帝为何不对敬王下手,如今想来,正是因为忌惮敬王手中的遗旨。
之后先帝登基,敬王堕落,每日花天酒地,渐渐淡出群臣视线,只是偶尔有些离经叛道的做法太过出格才会吸引大家注意,比方说今天打了这个大臣的儿子,明天跟那个大臣的亲戚闹矛盾,撩猫逗狗,人憎狗烦,很少有消停的时候。
所以本来谁也没指望唐佑鸣能把这次的事qíng忍下来,现在忽然听唐佑鸣表示要给先帝隆重下葬,大家都非常欣慰,连想找茬的都决定晚几天再说。
正当大家觉得没什么事儿了,可以各回各家的时候,唐佑鸣抬手随手指了一根柱子:“等一下,蒋太尉,别拖延了,您是想现在就自我了断呢,还是等本王行过登基大典再说?”
那意思很明显,让蒋泽撞柱自尽。
一gān大臣或同qíng或鄙夷地看向脸色青白的蒋泽,蒋泽嘴唇哆嗦两下,没能说出话来。只要陛下现在不揪着先帝如何登基这件事不放,他们并不介意他处置一两个大臣消气,何况蒋泽一直在蹦跶,若不是晚了一步,估计季同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只有太师知道唐佑鸣在开玩笑,gān咳一声:“陛下即将登基,自称也当改改了。”
唐佑鸣无趣地收回手:“好吧,各位请回,最近几日辛苦众位了。”当初扬州会稽郡的事qíng还没完呢,想收拾蒋泽方式多得是,不急于一时。
不少言官已经想好自己第一封折子的内容了——陛下应当谨言慎行!尤其应当保持严肃庄重的形象,再如当王爷时一样不着调可不行了!
唐佑鸣回头看了眼被烟熏火燎过的浩然殿,叹了口气,他得先给自己收拾个住的地方出来,宫里没遭灾的地方不会太多。
红枫绿乔自然跟到宫里伺候,但是松柏长青四个就有些尴尬了,有心继续贴身伺候,唐佑鸣却不愿让他们净身。他是没什么侍妾、侧妃的,但是先帝的不少妃子、小公主还在宫中呢。提官吧,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恰当的官职。现在京城中太乱了,先帝在位时间短,永安帝的老臣还没完全收服呢——比方说太师,帝位上又换了人。忠于他父皇的、忠于他皇兄的、忠于他自己的……根本是个烂摊子。随便给这四个人安几个小官职不是不行,唐佑鸣却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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