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刻起,再蠢的人也不会继续认为唐佑鸣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没一个纨绔能有这种压迫感。
年纪大些,历经了永安帝、协悼帝两朝的大臣们终于想起,这位是能把先帝bī入死局、bī得束手无策的敬王爷。
大殿里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响,没人知道这种气氛要维持多久,唐佑鸣打算什么时候放过他们,这样持续下去,会不会有人昏厥当场。连那些个无法无天的武将都像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就在体弱的人眼前发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唐佑鸣开口了。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甚至只有一个音节,但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呵。”唐佑鸣拿起手边准备好的册子翻看,“众位怎么都不说话?”
空气活了起来,压力渐渐散去,但再也没人敢看轻这个因为“幸运”才登基的皇帝了。
“你们啊。”唐佑鸣懒洋洋地说,“不识忠jian,不辨损益。”
这话足够严厉,若是放在一个时辰前说,都会有人跟唐佑鸣顶嘴辩驳。可是现在,甚至没人因为这句话不满,他们只盼唐佑鸣不要再沉默不语。
“要是不给你们个解释,过两天,你们又要上折子骂朕了。”唐佑鸣轻笑道,“你们有多少人在心里腹诽朕居然杀谏言的人,是不是嫌皇位坐得太稳当了?”
要是平时,众臣早已一同大呼“微臣不敢”了,现在却有默契地装哑巴,不敢打断唐佑鸣的话。
“太尉蒋泽,勾结扬州铸钱监,私挖铜矿,私铸铜钱,形同谋逆。”唐佑鸣翻开册子,从最大的开始下手,“怎么处置不用朕说吧?众位爱卿,别这么看着朕啊,朕没打算直接把蒋大人拖出去斩了,别慌。”
“看给你们吓的。”唐佑鸣似笑非笑,“别这么丢人,朕还没gān什么呢。得,看你们这样,剩下的我也不用继续读了。一会儿找个地方贴一下,你们自己看去吧。蒋太尉犯的事儿已经算小的了,还有跟鞑靼书信往来,泄露我方兵力部署的。啧,这名单绝对让你们大开眼界。至于剩下的事朕就不管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廷尉和御史台多辛苦辛苦……蒋太尉,别这么看着朕,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蒋泽没季同的胆子,知道自己没了回天之力,脸色惨白,除了求饶竟不会别的了,连他不知晓此事,定是他人陷害都说了出来。
唐佑鸣懒得听他胡编乱造,摆摆手,侍卫冲上来夺了他的顶戴花翎,押着出去了。另有人恭恭敬敬地领了那册子,往外走去。
唐佑鸣没把名单全部说了,故而众人都盯着那册子,心中有鬼的自然惴惴不安,纵然心中无愧,也有他人需要挂念,浩然殿里人心惶惶,以至于唐佑鸣开口都没回过神来:“如今三公仅余其一,前丞相公然造反,前太尉也蓄谋已久,这二人的不臣之心实在寒了朕的心。近几日,朕寝食难安地思考此事,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丞相和太尉位极人臣,手中权力不可小觑,若是每任丞相与太尉都这样……傅卿,你别紧张,朕只是打个比方,没说你……若是每任丞相和太尉尽皆如此,朕这皇帝也就不用做了。”
没等下面的臣子们缓过神来,唐佑鸣一口气说了下去:“所以,朕决定,不再置丞相与太尉二职,且将他们的职责拆分,分由不同人、不同部门负责。因为丞相与太尉乃百官之首,这个变动不小,为了配合这两个官职的调动,朕决定gān脆彻底些,众位的职位、权力,都会变变。这件事我已与太师商量完了,具体的官制调动也确定了,接下来,就由太师公布具体官制的改变。”
改官制!
晴天霹雳!
反应快的,在唐佑鸣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经在高呼“祖宗礼法不可废”了;反应慢的,两股战战,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了!
唐佑鸣冷下脸来:“祖宗礼法?是不是朕被丞相太尉谋了位害了命,你们才满意?若有反对者,皆罪同季同!”
唐佑鸣之前的威压余威还在,见他冷脸,不少人下意识地噤声。太师抓住机会,接过圣旨,一条条地宣读。
唐佑鸣高坐于皇位之上,冷冷地看着百官的表现。有那冷淡听命事不关己的终究是少数,这类人最适合做言官,一身傲骨不易弯折;吃惊后立刻仔细听旨,细细分析的,日后可以重用;神色惶惶,眼珠乱转的,不是担心自己的权力小了,就是顽冥不灵,古板不化的,前者慎用,后者小用。
今天的事,既是下马威,又是大清洗,从拖出去几人斩了开始,到后来用威压压迫众人,再到后来宣布有罪的名单扰乱众人心神……一连串下来,纵使是唐佑鸣,也有些疲惫。
万事开头难,今日过去,他便掌握了这个皇位了!
☆、威压(二)
蔺维言被特许不上朝,安稳地在府上喝茶,却能猜到朝堂上是如何的风起云涌。唐佑鸣打算一步到位,流血少不了。季同那一伙得清了,无恶不作的要撸下去,忠良勤恳的提上来,动作小了不可能达到目标。
说不定,所有人都要动上一动。
这相当于变法。
历来,改||革和血流成河都是同义词。陈旧的迂腐的要被割除,新锐的超前的也未必能够继续存在,双方厮杀的结果如何,全凭唐佑鸣一手cao控,旁人想帮也难。
他被放回扬州的可能xing不高,既然他的官职变动是必然,那么这次变动对他的影响小之又小。需要担心的只是唐佑鸣能不能控住场面,以及傅善志、蔺勤等人会被如何调动。
这次朝会的时间不会短,他不急,只等着确切qíng况就好。
没想到,不用等下朝,第一批邸抄已经发下来了。
斩首三人,七人贬为庶民,其后三代不允许做官,更无被举荐资格,十二人被贬黜,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回京了。
就连蔺维言都为唐佑鸣的大手笔吃了一惊,这只是个开端,却已经用三个人的人命祭了天!若是按照这种状况推算下去,清洗完成,朝堂岂不是要空上一半?
很快,第二批邸抄也到了。
包括蒋泽在内,三十多人的罪状被清清楚楚地写在邸抄上,择日提审。
听起来三十人不算多,可仔细观阅邸报就知道,这些都是朝堂上叫得上名号的人!从大夫到郎将,甚至还有一个少府监!
蔺维言端着凉了的茶,等着最后的结果。
唐佑鸣一点没让他失望,改官制!
蔺维言盯着三份邸抄,唐佑鸣所说“激进”果然一点都没骗他!他为了接福平公主回京,彻底豁出去了!
京中但凡有路子通到天上打探一番的,都开始忙活。城中同浩然殿中一样,乱得非常彻底。
要说为什么这么大反响,主要还是唐佑鸣登基突然。
想改||革的皇帝绝对不少,但是想往哪个方向改,改成什么样子,能从皇帝平日里对各种事的态度中推断个一二。无论是想推波助澜的,还是想死谏阻止的,准备得都挺充分,只等着事qíng明了开始撕bī。
唐佑鸣当王爷的时候参了几年政事没错,可上面还有永安帝压着控着,唐佑鸣不会蠢到那个时候就把自己的政见体现得淋淋尽致。现在他是脱缰的马,想往哪跑,想跑多快?没人能预测,只能跟着这匹马疯狂飞奔。
……怕就怕奔着奔着,就跟着这匹脱缰的马跑了一样的路。
这么想,说不定真该把福平公主迎回来,听说这位公主殿下管自己弟弟像管自己儿子一样……管这个缰绳够不够结实呢,有一条总比没有qiáng。
蔺维言叹了口气,他官职不够,给唐佑鸣出出主意还行,帮唐佑鸣左右局势则希望渺茫。
他在书房里坐的时间太久,蔺笔过来敲门:“大人,您要进午膳吗?”
蔺维言看了眼天色,推开门:“没想到这么久了,摆上吧。”
蔺笔有些担心。
他们家大人,天塌下来都是冷冷淡淡的表qíng。想当初,老爷把推举的资格给了那个不成器的小少爷,他们家少爷愣是没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收拾东西去了边关,硬是自己拼了一个幽州州牧的官职来。
现在居然想事qíng到没注意天色的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蔺维言随便吃了一口。左右局面已定,他若想知道什么,至少叔父和傅大人那里肯定有确切消息,到时候再细问也来得及,现在担心也没用。说到御史台这些人,御史丞梁昌似乎对唐佑鸣颇有偏见。蔺维言对这人有些了解,梁昌不是什么坏人,可也确实不适合在官场里做事。若不是傅大人通透,官职也够高,足够保住他,这人的仕途早就完了。
这人确实有才,随便打发了有些可惜,只希望他千万别在这个关头出头,唐佑鸣为了杀jī儆猴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随着散朝,城中躁动的气氛达到顶峰。
一时间,唐佑鸣一意孤行派人赶赴鞑靼的事倒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唐佑鸣的目的达到一半,剩下的一半想解决却没有那么简单了。现在只是公布官制,还没决定具体调动,京城却已经如同地震一般地骚动起来。想得浅的,想趁着这个机会谋夺个更好的缺;想得深的,已经在考较朝廷的得失了。
只是,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他们都得先停一停,因为最要紧的事是即将开始的登基大典。
太常李灼早就忙得无心他顾了。
要不是唐佑鸣不允许,他都不想上朝。官制这东西,改了就改了吧,大不了被贬职,登基大典办不好他可是要掉脑袋的!
时间赶,程序多,最重要的是皇帝还不听指挥!
今儿嫌步骤太多,明儿嫌龙袍太厚重,说服他听话比李灼说服自己小孙子好好听夫子讲课还难!
唐佑鸣也烦,一个仪式罢了,差不多得了,搞那么多虚的做什么?搞得好像登基大典办的圆满,就没人会惦记他的位置似的。
蔺维言不是京官,京中的乱象保持适度关心就够了,他真正关心的是他的主要职责——护卫京城城外的安稳。他不需要上朝,但每日要进宫向唐佑鸣报告一次。其实没什么必要每日报告。只是自从唐佑鸣发现,等蔺维言主动找他,不知道要等到哪辈子后,就假公济私地订了这么一条规矩。
蔺维言无可无不可,唐佑鸣说什么他都听着。
季同叛乱,军队中洗牌比朝堂上还快。蔺维言带的人不多,耐不住唐佑鸣信任,京城周围的防务实际上都在蔺维言手里。蔺维言特别超脱,不是京官,却比绝大多数京官地位稳当。
刚好,今儿进宫汇报的时候就撞上了抓狂的李灼。
☆、登基(一)
李灼正在试图说服唐佑鸣添点花样,比方说讲点什么振奋人心,再比如说,宣扬君权神授的时候,加点特殊效果。
看唐佑鸣的表qíng就知道他非常不耐烦,压着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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