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聿光闻言不由一颤。褚衡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便不疾不徐地接着说:“云檀剑确实是他偷出宣家寨的。只是他后来又遇上了孙帮的拦截,所以云檀剑就被孙帮的人抢走了。”
“……也就是说,云檀剑在孙家堡?”萧聿光眯了眯眼,眸光邃然,“啧,这下可麻烦了。”
“青荒剑不是在你手上么,”褚衡低下头,轻抵着他的肩窝,语气淡然道,“你就当它是云檀剑好了,何必如此较真?”
“哈哈。”
萧聿光登时一笑,难以控制地垂首在他头上印下一吻。
“那两把剑长得如此相似,既然云檀剑的持有者享有高度军权,那拥有青荒剑的人自然也是如此。这两把剑若有一把落入坏人之手,危险的可是你这个皇帝呐。”
褚衡故意仰头顶了顶他的嘴唇,调侃道:“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坏的人么?”
萧聿光见他脸上依稀浮现了几丝笑意,心里也跟着舒畅许多。他挑起眉心,恋恋不舍地放开褚衡,然后慢悠悠地撑起手里的油纸伞:“……我们走吧。”
“嗯。”
两人紧挨在一起,走过泥泞的小道,很快就到达一处官邸。等到雨停之后,车队就准备启程回宫了。褚衡想让萧聿光与自己同乘一车,但萧聿光拒绝得很gān脆,只是骑了匹马陪在皇辇旁边。
浩浩dàngdàng的丧队回到皇宫时正值傍晚,天色微暗,树林宫殿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yīn翳。
褚衡在书房批阅了一个多时辰的奏折,直到觉得很困倦了才前往浴池沐浴。温热的清水既舒适又解乏,萦绕升腾的水气扑到脸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妙感。
他懒洋洋地趴在池边,拨弄着池中的水,反反复复地过了许久,竟有些昏昏yù睡。
“陛下!陛下!不好了!”
陈青玄的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褚衡被他吵得吓了一跳,心底也随之涌上几分怒气。
“别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南苑边的方公子刚才逃了出来,眼下正与云大人打得不可开jiāo呐!”
“……什么!”
褚衡倏地一惊,猛然起身,连侍女都顾不得叫,便自行披上了里衣。然而,在套上龙靴的那一刻,他心里却不禁有些恍惚。
他在想,是不是应该……就此放方秉义走呢?
如果他现在不走,待到以后战乱之时,自己则更不会对他加以宽赦,那他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可是,萧聿光却说,如果终将一死,那不管怎么死都能接受——
“陛下?”
陈青玄似乎慌得很,等了半晌不见回应,于是又提起嗓子高喊一声,语气甚是急切。褚衡被他喊得回过了神,连忙快速地理了理头发和衣服,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赶往南苑。
关着方秉义的宫殿外原本有许多侍卫,此刻却全都晕倒在地,空中还散着一股时隐时现的幽香。
云琛与一乌衣蒙面人正缠打在一起,刀光剑影,来去纷繁。褚衡看了看方秉义,又看了看云琛,心急之下扬声喊道:“云琛,只可生擒,不得伤人!”
云琛听在耳中,无甚反应。倒是方秉义闻声之后恍若一惊,忙乱之中还转头瞥了褚衡一眼。
褚衡刚刚出浴,身上还淌着熏人的湿气,微cháo的头发披散而下,僵硬地搭在肩头,透着几分招致,还有几分xing感,教人看了难免血脉贲张。
方秉义蓦地有些发怔。
就在这时,云琛恰好挥出一剑,狠狠地划伤了他的手臂。
“云琛!”褚衡见状失声喊道。
云琛记得他的嘱咐,当下便调转剑锋,贴上了方秉义的脖颈。
“全都退下。”
褚衡悄悄地松口气,屏退了周边那些畏畏缩缩的侍从,然后神色肃然地走近两人。方秉义纹丝不动地盯着他,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暗光。静谧之时,云琛忽而猛一扬手,挑去了方秉义脸上的那块面巾。
两人皆是一滞。
“萧聿光?”
褚衡浑身都软了下来,险些栽倒在地。云琛则意味不明地瞥了眼萧聿光,徐然地放下手,而后搀了褚衡一把。
萧聿光仍是不动,只抬手捂着臂上的伤口,目光低垂,眉眼哀伤,渗着流露不尽的凄然。褚衡凝目看着眼前这个万分熟悉的身影,修长旖旎,风姿卓越,在莹莹月光下显得那么美好,那么孤傲,那么安然,那么……脆弱。
他正yù说话,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登时脸色惨白,一把甩开云琛的手,疯了似地冲进宫殿。
烛火辉煌,微微一摇,随后静止。
里面空无一人。
萧聿光对云琛视若无睹,径自跟在褚衡身后跑了进来。他看着那道落寞的背影,心中一痛,qíng难自禁地走上前去,微微动了动嘴唇。
“衡儿……”
回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褚衡捏着发麻的手掌,两眼通红地瞪着他,喘息逐渐趋于剧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聿光抽了抽嘴角,熬过了脸上火烧般的疼痛,脑中却还在嗡嗡作响。他极其缓慢地别过视线,默然不语,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是怎么把方秉义送走的,你说啊,”褚衡红着双眼,不折不挠地揪住他的衣领,恨不得把头放在他耳孔旁边嘶吼,“朕在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答!”
萧聿光被他晃得一阵眩晕,手臂上也早已鲜血淋漓,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偏着目光,一言不发。褚衡对着他胡乱怒吼了一通,见他没有丝毫反应,犹如一个木头人,便悻然地松开了手,转而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深沉而尖锐,宛如一把铁钩,能将人心给生生扯碎。
良久之后,他虚脱般地跌坐到地上,语气轻浮而缥缈,含着让人心悸的冷静:“你的帽子呢?”
萧聿光登时怔然,眸光轻轻闪动了一下。
他停滞了片刻,然后伸手去扶褚衡。
“被方秉义带走了吧?呵呵,好一个李代桃僵,”褚衡竟然没有反抗,而是轻飘飘地朝他扫了一眼,“你答应参加葬礼,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方秉义,对吧?你送我回宫,也是为了救他,根本不是为了陪我……”
萧聿光不禁动作一顿。
他已经控制自己不去看褚衡的脸,但这些悱恻缱绻的话语,每个字,每一声都好似滚滚天雷,搅得他脑中翻江倒海,混乱不堪。
“衡儿,”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无比嘶哑,“此事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我……”
“现在讲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褚衡面无表qíng地挥开他的手,冷声说道:“除非你的命能替朕换来一支军队,否则你没有资格再与朕说话。”
言讫便甩袖离开了宫殿。云琛一直候在门外,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去,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问:“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把方秉义抓回来?”
褚衡加紧步伐,抬手捂了捂眼睛,过了很久才说:“不必了。”
浅夜。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凉风习习的庭院中,萧聿光正襟危坐,凝目望着桌上的一壶暖茶,不为所动。洁白的月光倾洒而下,将他清俊雅致的脸庞映出了几分孤寂。
怀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迟疑了须臾,终是开口轻声问道:“聿光兄,你是不是心qíng不好?”
萧聿光恍然回神,僵硬一笑,并没有转头看,语气轻描淡写:“没有。”
然而,他憔悴苍白的容貌,还有眉间轻锁的忧愁,都使得他的谎言不攻自破。怀西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忽而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抬手在他肩上轻柔舒缓地揉捏起来。
萧聿光微微勾唇,闭上眼睛,绵长地叹了口气。
一股温暖而苏麻的异流蹿遍了他的全身,却唯独避开了胸口的那颗心脏。
怀西沉默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你和陛下已经二十多天没见面了……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什么也不gān,是不是因为他啊?”
话刚说完,就紧张地抖了一下手指。
萧聿光恍若未觉,从容不迫地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展颜笑道:“不。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进入孙帮,拿回云檀剑。”
“……哦。”
怀西瞟了他一眼,眸底写着不予苟同。萧聿光则淡定自若地继续喝茶,直到杯子见了底,才幽幽感慨了一句:“已经有二十多天了么……”
“诶?”
怀西眨了眨眼,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话锋所指。
“是啊,”她掰着手指算了算,一脸确信,“正好二十四天。”
萧聿光舔了舔唇上的水珠,涩涩一笑。
已经这么久了?
二十四天,自己都在gān什么呢?
正思忖间,忽听得一阵簌簌之音。一人衣衫秽乱,执着火把跌跌撞撞地直朝院中奔来。
萧聿光见状一惊,连忙站了起来。怀西瞧着那人行动莽撞,不由心生畏惧,当即便躲到他身后。
“萧公子,救……救命……”
叁拾叁
怀西闻声探出脑袋看了看,神色大为疑惑。萧聿光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则是更加惊讶了:“赵公子?”
说完顺手扶了赵伍纪一把:“你这是怎么了?”
赵伍纪正急剧地喘息,根本顾不上回答。萧聿光便让他先坐下,而后替他斟了杯茶。赵伍纪平复了半晌,一口将茶水喝下,刚想开口,却突然呛了一下,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萧聿光看了很是无奈,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怎么急成这样?”
他骤然记起,赵伍纪因襄平姬之死而被陷害,眼下应该在监狱才对。
“你越狱了?”
“咳咳……咳……”
赵伍纪渐渐止住了咳声,正yù说话,脑子里却又有些混乱:“对……不,是衡帝放我出来的。有人想要杀我……冯远暹,一定是冯远暹……”
“是衡帝放你出来的?”
萧聿光惊疑地蹙了蹙眉。
“对!他原本打算从监狱里挑个死囚,戴上头套代替我受刑……可是未料到今晚竟然有个蒙面杀手闯进了监狱,幸亏云大人及时出现,不然……”
赵伍纪说到此处不由颤抖了一下,瞳孔大张,仿佛想起了极其可怖的事qíng。
“你现在已经逃出了监狱,接下来的事,衡帝打算怎么安排?”
“他已经营造了潜逃的假象,明天城里就会有大量官兵四处搜捕我了。”
他瞪着雪亮的眼眸看向萧聿光,如同看一根救命稻糙:“他说,让我暂且到你这里避一避……”
“……”萧聿光有点怔然,语气质疑地问,“他让你到我这儿?”
“是啊。”赵伍纪点头道。
萧聿光听后挑了挑眉,意味难言。
其实他也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把赵伍纪送回荣州。他是荣州王的心腹,这早已是众所皆知的事,眼下出了潜逃一事,不仅会连累褚辽,赵伍纪自身也是自投罗网,死无全尸。
可是,凭褚衡的权威和能力,给他找个安身之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52书库推荐浏览: 闻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