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一条前腿中了箭,还在汨汨地流血。
褚衡见它离开,登时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却又收紧了眉头。
这怪物一走,不就得不到它的血了么?
他低头看着一路蜿蜒的血迹,脑中灵光乍现。只见他收起兵刃,翻身下马,扯下自己的衣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擦拭起糙地上的新鲜血液。那只野shòu已经脱离了他的视线,但曲折细窄的血路却是望不见尽头。他不想有一丁点的làng费,便撕破了自己的衣袖,循着血迹一路擦拭而去。
如此一来,渐行渐远,很快就看不到自己的坐骑了。当他缓缓站起时,陡然一阵晕眩。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临近河边。
“应该足够了吧?”
他在心里暗忖着,然后将最后一块沾血的布塞进衣襟里。
不料刚一回头,就被那野shòu截断了回路。
褚衡咬了咬牙,不由感到几分绝望。一路走来时他已卸下了弓箭,唯一的兵器就是藏在胸口的匕首。如果进行短距离的打斗,他并不认为这把刀可以胜过一副铁爪铜牙。那只猛shòu仍是距他十余米远,正对他虎视眈眈,被she中的眼睛已经血ròu模糊,看起来十分骇人。
褚衡皱紧眉毛,凝神屏息,正打算ròu搏一场,却见一人撑着木枝飞身跳到那野shòu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握住了shòu角。
那野shòu霎时bào怒起来,疯狂地甩动着自己的躯体。萧聿光将两腿紧紧夹在它的身侧,手上的力气也增大了几分。
“你还愣着gān嘛……”想说的话被一阵剧烈的扭动打断,萧聿光苦恼地皱了皱眉,“快动手!”
“我……”
褚衡紧握着刀柄,看着狂怒发作的有力身躯,心底又急又怕。萧聿光在shòu背上被甩得七荤八素,见了褚衡犹疑的模样顿时冒出几分火气,正yù开口说话,却忽觉背后一轻。
一柄长剑应声掉在了地上。
“把剑拾起来。别怕,有我在,它伤不了你。”
言毕便握着shòu角朝左一转,bī迫野shòu调转方向。褚衡见野shòu被牵制,让出了一条路,便趁机快速地将剑捡了起来,又见萧聿光那边qíng形危急,当下便不管不顾地举剑刺瞎了野shòu的另一只眼。
“你……”
萧聿光刚一开口,就觉一阵天旋地转。褚衡那一剑非但没有杀死野shòu,反而让它变得愈发狂躁。
“你就不能直接刺它脑袋么?”
“萧大哥……”褚衡看着萧聿光,急得眼眶都红了一圈,“你没事吧……”
“没什么,”萧聿光也不忍过度地苛责他,“就是有点想吐……”
这话着实是他的心声。此时此刻,他感到胸腹间一阵翻涌,难受异常,手心里也覆上了一层薄汗,极易打滑。褚衡看着他被甩得摇晃不止,心知事不宜迟,便按捺着内心的狂cháo,再度举起长剑——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萧聿光被狠狠地甩到了地上。
褚衡见状一惊,正要冲到他身边,却远不及那野shòu跑得快。转瞬之间,萧聿光就被摁到了地上。
那野shòu嚎叫一声,陡然低头朝萧聿光的脖根咬去——
“萧大哥!”
褚衡瞠目yù裂,发出一声撕心的惊吼。
他觉得自己的喉头被心脏堵住了,眼前仿佛只有一片黑幕。
出乎意料的是,那猛shòu竟蓦然朝后跳开了,鲜血淋漓的双眼还在轻微地颤动。褚衡见它行动变得迟缓起来,便不再手软了,当机立断地冲过去,抬剑刺进它的脊椎,拔出后再捅进,如此反复了数次。
萧聿光见他两眼发红,眸光凌厉,也不由吓了一跳。
“衡儿。”
他走过去,伸手制止了褚衡。
“停手吧,它已经死了。”
褚衡这才抽出剑刃,扬手把剑丢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萧聿光轻轻地揽着他。
过了一阵,褚衡转头问道:“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
萧聿光笑了笑,姿态自然地抬起手整理衣襟,试图掩盖肩窝上的血痕。
褚衡早已识破他的心思,也不多言,只径自扒开了他的领口。
“有什么好看的,”萧聿光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小伤而已,不必担心。”
褚衡一听不由有些恼怒,瞪目忿然道:“那畜生怎么就没咬死你。”
萧聿光故意一本正经地回答:“大概是因为我没你这么傻吧。”
说完还拿出一个色彩缤纷的香囊在褚衡眼前晃了晃。
“你个大男人竟然喜欢这种东西,丢不丢人?”
萧聿光苦笑:“这里面的香料可以驱虫驱shòu。既然要与猛shòu周旋,怎么能不做足准备呢?”
“……算你聪明。”
褚衡睨了他一眼。
萧聿光视若无睹,接着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褚衡噎了一下,憋了半晌才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我?”萧聿光耸肩一笑,“呃,我是跟着血迹一路走过来的啊。”
“……”
两人对视半晌,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萧聿光从褚衡手里接过剑柄,走到shòu尸旁边准备放血。不料河边的泥土又湿又滑,他一时没有站稳,便一头栽进了水里。
“喂,你……”
褚衡赶到河边,恰见萧聿光探出水面。他抹了抹脸上的水,勾唇一笑,把手一伸,面色还带着几分倨傲。褚衡嗤笑着去拉他的手,却不知他正玩xing大起,趁自己没有防备时猛一用力,便把他也拉到了水里。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浑身都是说不出的寒冷。再见光明时,只看到一张嬉笑的脸正不偏不倚地摆在自己眼前。
“你gān什么!”
褚衡陡然涌起一阵火气,挥出一拳,重重地砸在水面上,迸溅出四处飞散的水花。
“每次都被你耍,我不服!”
“是么?”
萧聿光仍是一脸幸灾乐祸,不甘示弱地推出一波水làng回击。褚衡见状更加气愤,也朝着他拍了一串水花出来。萧聿光面露揶揄,抬手一拽便轻松地将他制服,压着他的脖颈,让他全身都浸入水中。
“现在你服不服啊?”
褚衡没有出声,只是挣扎地更加厉害了。萧聿光这才想起他在水下不能说话,便连忙松开了手。褚衡倏地抬起头,一阵悦耳的水滴声过后,他才将愤恨的眼神投向萧聿光。
“好啦,别生气嘛。”
萧聿光见他微微颤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冷得,便赔着一张笑脸道:“上去吧,还有正事要gān呢。”
说着便趟着水朝岸边走去。这时褚衡撩了撩cháo湿的头发,冷声喊道:“等等。”
萧聿光闻声停下,扭头看着他:“怎么了?”
褚衡迟疑了一阵:“张知州的女儿,是不是明天就会去你家了?”
萧聿光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下亦有些尴尬:“……对。”
褚衡心里一痛:“你真答应娶她了?”
萧聿光有点踌躇,过了很久才涩声说:“对不起,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不管她。”
“那我呢?”褚衡问道,“你觉得你不用对我负责,所以想对我gān什么就可以gān什么,玩够了再走人?”
萧聿光眉头一收,眼神也清润了几分:“不,不是这样的……”
“不用再说了。”
褚衡看到他肩窝上的几道抓痕,好意提醒:“这里的水不gān净,你先上去吧。”
萧聿光抿了抿嘴唇。起初没有感觉,现在伤口开始一阵阵地发痛,而且是尖锐而短暂的疼痛。
他游到一处靠着石阶的岸边,缓慢而láng狈地爬上了岸,顿觉身上一阵寒凉,而且出奇地沉重。
就像披着战甲伫立在荒烟中一样。
肆拾玖
柒相一百五十八年初,边朗发出第二次求援。
夜晚。
灯下,微融的积雪尚能反光。朱红的宫门前,两人一骑的身影依稀可以辨认。
褚衡摇摇晃晃地扶着萧聿光牵马的手臂,姿态酩酊:“你……你这么急着回去gān什么,朕还没喝够呢……”
萧聿光闻言苦笑:“陛下已经醉了,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朕……朕没有醉,没有醉!”
褚衡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踉跄几步以后站定,还意犹未尽地将手中酒杯翻来覆去地晃dàng:“嗯?怎么没有了……朕还要喝,你快去拿酒来!”
说完便猛推了萧聿光一把。
后者一脸无奈地望着他:“陛下赶紧回去吧,不必送了。”
“不行!”褚衡一把拽过他的衣袖,“你……不许走,再陪朕喝两杯——唔,我们……我们回去……”
话音未落,就开始拉着萧聿光往宫门内走。萧聿光啼笑皆非,扣住他的手,叹了口气。
“衡儿,边朗那边战事不断,qíng况危急,你喝成这样未免也……”
“边朗?呵,边朗……”褚衡软塌塌地趴在他身上,抬脸面向凄风冷月,蓦地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喂,萧聿光,朕……朕封你为中将,从今往后,你就能统率军队了……”
“好好好,谢陛下恩典。可是这件事你已经说过五次啦。”
萧聿光苦笑不迭,轻轻揽住褚衡摇晃不定的身体。
“嘿嘿,”褚衡笑着推开他,仍是醉意浓重,“萧中将……萧爱卿,你且替朕……好好教训那帮东禹莽夫,一定要……打得他们……连自家国旗都认不得!”
“……朕让你去边朗支援,你不会怪朕吧?”
萧聿光看着他含qíng脉脉的眸光,不由喉结一动。
“陛下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你呢。”
他的脸上溢出几丝宠溺。
褚衡笑着扑进他怀里,拖长声音喊:“萧爱卿——”
“好啦,陛下,”萧聿光苦笑,再度伸手去拉他,“现在就让萧爱卿把你送回寝宫好不好?”
“不要!”
褚衡登时颦眉,重重一掌拍在他手背上,眼睛里闪烁着透亮的光,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家?”
萧聿光闻言一怔。
“陛下,这……于礼不合啊。”
褚衡冷哼一声,趁其不备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缰绳,嘴里还念叨着:“我不管,今晚我一定要去你家!”
后者无奈,刚想qiáng行拉他回去却一下就被挣开了。褚衡也不管萧聿光的制止,径自将酒杯一扔,然后熟稔地踩上马镫。
“不行。”
萧聿光见状微微失色,连忙上前圈住他的腰把人带了下来。
褚衡就着酒意望向他,眼睛里晶晶亮亮的,煞是迷人。不消片刻,他忽而往马鞍上一趴,佯哭道:“呜呜……萧大哥……你是不是成了亲就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呢。”
萧聿光扬起一抹苦笑,qíng不自禁地将手搭在褚衡的背上。
“就算我成了亲,还是会向以前那样对你的。”
停顿须臾,接着说:“况且,我跟她还没成亲呢。”
“真的?”
褚衡突地抬脸看他,眼神畏畏缩缩的,还带着点期盼。萧聿光与他对视一瞬,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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