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又丑又黏人的傻姑娘在家里,贺济礼求之不得,眉开眼笑道:“带去好,带去好。”
孟瑶看了他一眼,道:“那这样你身边就没个服侍的人了。”
贺济礼把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一指,奇道:“这不是人?”
孟瑶突然烦躁起来,拍了下桌子,道:“老太太会当她们是服侍你的人?她指的自然是妾室,通房。”
饶是贺济礼并不抗拒纳妾。也觉得这言论过于可笑,道:“你只不过去半个多月,我就要纳个妾?那你要是多出门几趟,咱们家的妾岂不是要堆不下了?”
“说的也是。”孟瑶闻言,突然心境又开阔了,笑着说道。她站起身来,一手抱着小囡囡,一手拉着贺济礼,开始叮嘱她离家后要注意的事项,直到贺济礼不耐烦才停下来。
第二日一早,贺济礼就去了码头,亲自查看孟瑶和二妮要坐的那条船,并多付了一成的船费,将整条船全包下,好让船家沿途不要搭载过路的船客,以保证他家女眷的安全。
待他回家,又与孟瑶讲了好些个话,简直是难分难舍,到了第三日,亲自送到船上,看着行李都安顿好,才抱着小囡囡下船去。等到船开,又站在岸上望着,直到不见了船帆的影子,才登车回家。
孟瑶父亲未亡时,也曾带着她走过不少地方,扬州并不是头一回去,这条水路也不是头一回走,因此不觉得有甚么新鲜,略开船窗瞧了一回风景,就躺着闭目养神去了。
但二妮却是觉得新鲜得很,开船窗看犹觉得不过瘾,又拉着她带来的丫头彩云,登到船头去瞧那làng花,瞧岸边的花红柳绿和过往的行人。每每遇到小码头,便有小商贩提着篮子、挑着担子上前兜售,二妮如今有店子。手头也有几个闲钱,一见到这些就没了抵制力,只有掏钱买下的份,买得多了,连带着孟瑶身边的知梅、傻姑娘都有份。
眼见得马上就要到扬州,船上装吃食装小玩意的包裹多了好几个,孟瑶直笑话二妮是“遇姜买姜,遇盐买盐”,又见已近扬州,江中船只渐多,担心二妮被人瞧了去,便叫她只坐在船舱中,莫要出去露面。
二妮却不愿意,拍了拍身上自做的粗布衣裳,道:“我这一身农妇打扮,有谁愿意瞧第二眼?”说完仍旧趴到船舷上看风景去了。
孟瑶本觉得不妥,要叫她回来,但仔细瞧了一会儿,见果如二妮所说,并无人朝这边张望或起哄,又想到二妮好容易出来一趟,等到了贺济义住处,还有烦心事等着她,心下就一软,随她去了。
她们抵达扬州时,已是下午,码头上静悄悄,没有几艘船,等到进了城,却又是另一派景象,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无一不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街道两旁酒楼林立,有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伎女,白日里就登上了二楼,倚着栏杆挥着纱绢揽客;稍微窄些的道旁,沿路都是摊贩,卖布的、卖箱笼的、卖糖葫芦的,吃穿住用,无一不足。
二妮头一回见到这般繁华热闹的景象,看花了眼,挪不动步,孟瑶劝了好半天,才哄得她先去贺济义住处,安顿好后再来逛。知梅悄悄笑道:“从没见过二少夫人这般任xing。”孟瑶感叹:“她本来就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全因生活艰难,才生生灭了活泼的xing子。”
来富媳妇和小言曾到过扬州,知道贺济义的住处,孟瑶早在来之前,就向她们打听清楚了,因此主仆一行没有走弯路,径直来到贺济义所住的小巷,找到了大司客借与他住的那所房子。
守门的是贺济义自家中带来的小厮林森,自是认得孟瑶一行,忙迎了上来,磕头问安,满面是笑地将她们引进厅内,换丫头来招呼,自己则领着跟孟瑶来的几名家丁去吃茶歇脚。
孟瑶驻足,打量这间小厅,只见正中大方桌上点着两枝通红的蜡烛,中间悬着一轴《百子图》的画,两边贴着朱笺纸的对联,上写道:“清风明月常如此;才子佳人信有之。”
这般布置,想必不是孟月就是齐佩之了,断不会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贺济义,孟瑶一面想着,一面落座。
一名才留头的小丫头,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官绿丝袄,上罩着浅绿比甲,端上茶来,孟瑶仔细瞧了瞧,模样倒还清秀,只是不认得,应是贺济义在扬州新买的。那丫头上完茶,就垂手立在一旁,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来回打量孟瑶与二妮两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假二少夫人
二妮觉得这丫头很是天真烂漫。孟瑶却暗道一声“没规矩”,看了知梅一眼。知梅忙问那丫头道:“你叫甚么?”
小丫头见有人问她,很是高兴,脆声答道:“姐姐,我叫二妮。”
二妮听得有人同她一个名字,唬了一跳,朝她看去。孟瑶眉头皱得老高,问道:“这是谁与你取的?”
小丫头的回答,再次让二妮唬了一跳:“是二少夫人给我取的。”
二妮愣在座位上,孟瑶则满腹气恼:“谁是你家二少夫人?去请她出来。”
小丫头竟不肯动身,道:“二少夫人正在午睡,扰了她要发脾气的,夫人你还是略坐坐,等我们齐姨娘回来招呼你,她上香去了。”
知梅看了孟瑶一眼,见她满面怒容几yù掩不住,忙把二妮一指,道:“休要胡说,二少夫人就在你面前坐着呢,还不赶紧过来磕头。”说完又把孟瑶一指:“这是大少夫人。”
那小丫头眼睛眨了几下,问道:“这位大少夫人。可是姓孟?”
知梅点了点头。小丫头赶忙上前,与孟瑶磕头,笑道:“姓孟就没错了,果然是大少夫人,我早就听我们二少夫人讲过,贺家大少夫人同她一样姓孟,是她堂姐。”
二妮在侧,孟瑶听了这话,突然为自己身为孟月之堂姐而羞愧,连带着看这小丫头也十分地不顺眼,连头一回见面该给的赏钱都没拿出来,还是知梅觉得不妥,取了个下等封递与了那小丫头,附到孟瑶耳边小声道:“大少夫人,奴婢如此不懂规矩,全是主子教的,与她其实没得相gān。”
孟瑶也知自己是迁怒了,那小丫头恐怕连贺家有几口人都不清楚,自然是孟月说甚么,她就当是甚么了。但她见那小丫头竟然不给二妮磕头问安,气又不打一处来,便向二妮道:“这丫头太没规矩,你这正室夫人实该管一管。”
二妮在船上时,只听知梅念过《妾室守则》,管丫头该怎么管,她却是不知道,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孟瑶。孟瑶愿意帮她,但立威的事,得她自己来才有效,于是用鼓励的目光回视于她。
知梅见她妯娌俩“眉来眼去”,忙帮了一把,与那丫头道:“快来与二少夫人磕头。”
那丫头笑嘻嘻地问:“我再磕一个,是不是还得一份赏钱。”
知梅哭笑不得,道:“还有没得赏钱我不知道,只晓得你若还不磕头,就要吃板子了。”
吃板子的意思二妮懂得,她突然开了窍,晓得该如何管教丫头了,忙朝外喊道:“外头的小厮来两个,把这不懂规矩的丫头拖出去打板子。”
傻姑娘入贺家晚,根本不晓得谁是谁,却乐得幸灾乐祸,跟着大叫:“打板子,快拖出去打板子。”
外头家丁们应了一声,真进来了两个,撸起袖子就要拖人,那也名“二妮”的丫头这才慌了。飞扑到二妮面前连连磕头,口称:“二少夫人饶命。”
二妮到底心软,便道:“这次就饶了你,若有下次,多打几板子。”
小丫头感激涕零,又磕了几个头才起来,垂着脑袋躲到一边去了。
孟瑶四面看了看,左右里间的门都紧闭着,再不见有其他人,便问:“知茵哪里去了?”
小丫头摇着脑袋,竟反问道:“谁是知茵?”
她怎会不认得知茵?是知茵到扬州后让贺济义改了名字,还是出了甚么事?孟瑶心生几分疑惑,便催那小丫头赶紧去叫孟月起来。
小丫头看似很怕孟月,称宁愿挨板子,也不愿去叫孟月起chuáng。孟瑶见她怕成这样,又气又好笑,只得问她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只告诉我们,孟姨娘住哪间房?”
“孟姨娘?”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才明白孟瑶指的是孟月,她把左边的那间指了指:“那间。”说完又猛地捂嘴:“别说是我说的。”
孟瑶气笑起来,命她退至一旁,再朝知梅打了个眼色,知梅马上会意,走到左边那间房门口,抬手敲门。“笃、笃、笃”,大概是她的敲门声太轻,里头不见有反应,站在二妮身后的彩云见状。道:“知梅姐姐,你也太过客气。”说着几步上前,举起拳头就朝门上捶了几下,傻姑娘爱热闹,赶紧也跑过去,抬腿踢了几脚,直踢得门板震震地响。
房里终于传来了响动,接着是个听起来颇为气恼的声音:“是哪个作死的要吵二少夫人歇午觉?”
伴着这骂声,房门开了,探出个梳着鸦鬓,鬓上各cha一朵红绢花的脑袋来。知梅与彩云后退两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熟人,曾伴着孟月在贺家住过多时的丫头侍琴。
既然是侍琴,孟月一定就在这屋里了,彩云一把揪住她头发,将她扯出来,再一脚踢开房门,高声叫道:“孟姨娘,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来了,赶紧出来迎接。”
孟月早在里听到动静了,一直支着耳朵听着呢,忽闻这一声。吓得不轻,赶忙披了件衣裳,走出门来看,只见侍琴披头散发,绢花踩在了知梅脚下,背上的衣裳则被彩云揪着,好不láng狈。她银牙一咬,心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怒道:“少夫人们来了就来了,你们打我的丫头作甚么?”
彩云笑嘻嘻道:“没打,是她头发没挽好。松了。”说着就把侍琴一推,道:“哎呀,你绢花儿掉了,赶紧捡起来。”侍琴没防备,一下子扑了个狗啃泥,委屈得哭起来,一旁的傻姑娘则乐得哈哈大笑。
孟月已瞥见厅中上座上有两人坐着,心烦意燥,骂她道:“她是丫头,你也是丫头,打不过人,还有脸哭?”
侍琴闻言更觉委屈,又不敢大声,只得靠着门边呜咽。孟月却容不得她哭,瞪去一眼,将她拉过来壮胆,道:“随我见少夫人们去。”
主仆二人来到厅上,倒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给孟瑶和二妮磕了头。孟瑶冷眼瞧她,方才大概真是在睡午觉,头发松散着,一件头饰也无,身上披着件二色金的缎衫子,底下一条百叠长裙,裙下腹部高高隆起,确是有孕七八个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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