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熙月听完,心生狐疑。这几日二太太连连忙活在账房里抽不开身,哪里有闲工夫管她一个毫不相gān的庶出小姐,何况还亲自跑到榆萌苑来,她猜茵兰大概是听岔了消息。于是,哂笑问道:“你怎么知道二太太会来?”
茵兰微征,迟疑一会,退了一步,福了福告辞:“……二姑娘,茵兰已出来一段时间了,不能耽搁太久。”
杜熙月亲自送茵兰到榆萌苑门口,看着茵兰远去的背影,嘴角浮出一缕若有似无的笑容。
正文 第六章 二太太
茵兰回去的路上碰到的正往回赶的含巧,都因各自有事,彼此寒暄两句就分开了。
含巧走了两步,觉得蹊跷,又回头看了一眼,茵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的另一头。
回到榆萌苑,含巧穿过院堂直接进了西厢房,关门时朝门外左右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合上门。
“进来吧。”杜熙月听见外屋窸窸窣窣的声音说道。
含巧进来,虚坐在炕塌边的小杌子上,有些稍稍喘气道:“二姑娘,打听到了。”
“这么快?”
“嗯,今儿可巧。我刚到西院的路口,就看见平时给二太太捶腿的小丫头正端了盘果子走过来。那丫头认识我,过来寒暄了两句。她告诉我,这枣泥山药糕二太太的最爱,每天必吃上几块。”
杜熙月若有所思应了一声,又问:“那后来呢?”
含巧接着说:“后来我问她,二太太平时就吃这吗?她说哪可能,二太太要吃的东西多,不吃的东西也多。我就问,二太太都不吃啥?她说二太太但凡生冷、凉xing的东西都吃不得。”
“哦……”杜熙月听罢,心里一一记下,又想起下午要见二太太的事,便打了个呵欠,说道:“我今儿起早了,有些乏。你去煮水泡杯茶给我,到时再叫醒我。”
含巧应声,迟疑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姑娘,我回来时碰见了茵兰,她是不是来榆萌苑了?”
杜熙月原本没打算把茵兰来的事qíng告诉含巧,就敷衍地“嗯”了一声。
含巧想起外屋那盆杜鹃花,虽摆放在不起眼的位置,可玫红色的花瓣开得正艳,花枝伸出柜阁,引人侧目。她点点头笑道:“我就知道茵兰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断不会白白收了姑娘的赠礼。”
“是吗?”杜熙月垂下眸子反问道。
一盒脂粉换一个消息是值得的。不过一个不曾相熟的丫鬟为何要告诉自己那番话,杜熙月在心里不免疑问……
含巧见二姑娘似乎不在听自己说话,以为她是真乏了,便笑笑应了声,就退下了。
杜熙月一觉睡到午时三刻,醒来时,身上盖着薄布衾,感觉暖暖的。她侧头,见含巧正坐在榆木圆桌旁打络子,桌上放着鲜红的绦线,便问道:“你在做什么?”
含巧闻声,抬起头来,对上杜熙月的惺惺睡眼,含笑道:“我姑妈的一个远亲侄女要婚嫁了,听说是嫁到京城西北边的户家村去。我姑妈多嘴说我也在京城,还在宁坤府里做事,给他们羡慕的。本与我无关的事,家人却说别扫了人家的面子,非要我送点什么贺礼才好。喏——”
含巧说着,把打了一半的络子举起来给杜熙月看看。
杜熙月瞧了眼那缨红的络子,打趣道:“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你别枉费了人家。”
“二姑娘你就别打趣我了。”含巧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他们只知外面风光,哪知里面辛苦。前些日子,我那远亲表姐缠着我姑妈非要我在宁坤府给她找个差事,还说自己gān个洗衣打水的粗活都行。这话他们相信,我是不信。我那表姐家中虽不富裕,可从小也是娇养惯了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冬天不沾凉水,夏天怕晒热阳,来了能做什么。”
杜熙月听罢,微叹一声。
她想,连一个普通寻常百姓之家的女儿都受如此宠爱,她身在风光无限的宁坤府又如何?外人不曾想过有光的地方就有影,那影便是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就处在那种地方。
这样思来,杜熙月不免黯然。
含巧看着,以为是自己方才嘴无遮拦惹得二姑娘不快,连忙补充道:“不过,我们能跟着二姑娘是我们的福分。姑娘从来没给过我们苦吃。”
“倒也没什么,家常话罢了。”杜熙月摆了摆手,宽慰道。
含巧就着岔开话题:“姑娘再眯会。现在已过了正午,我去提食盒回来,免得去晚了,菜凉了。”
杜熙月听这话奇怪问道:“屋里就你一人吗?瑞香呢?”
含巧轻叹口气,回道:“瑞香姐从上午出去就没回来。”
说罢,转身出去了。
屋内留下杜熙月一个人倚在炕塌上,她又重新闭上眼,两只手紧紧攥着身上的布衾,心里默念着:一定要把瑞香遣走,一定!
直到吃过午饭,杜熙月还是没见瑞香回来,她想到下午要去见二太太,若撇下瑞香带含巧去,西院那些人见了,免不了在背后议论一番。最后以讹传讹,还不知怎么被人编了瞎话去。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派人去找瑞香回来,就听见外面有个小丫头喊道:“二姑娘,二太太让你未时去趟账房。”
含巧听罢,与杜熙月对上一眼,应了声:“知道了。”
随即又拿了两个铜板去打发来传话的丫头。
一进来,语气里有些着急:“二姑娘,瑞香姐还没回,怎么办?要不要我出去找找她。”
“慌什么?”杜熙月镇定自若地说道,心想着,找,去哪里找?这么大个园子哪里都能躲人,怕是找到天黑都找不到,不如再等等……
眼见着离未时越来越近,含巧如坐针毡,也没了打络子的心思,一会看看窗外,一会看看窗外。
“走吧。”
临到关头杜熙月心qíng倒平静下来,该来躲不掉,她带着含巧出了门。经过南厢房时,她特意看了一眼,南厢房的门窗还是紧闭的。
一路上,杜熙月与含巧并不多话。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朝账房走去。
临到账房门口,她俩分别被两个小丫鬟带往不同的地方。
杜熙月不忍,还是回头看了眼与之背向的含巧。
为她带路的丫头看见了,含笑道:“二姑娘莫紧张,跟随主子来的下人都会去偏厅等着。”
这句话倒提醒了杜熙月,也就是说在那个房间含巧会和其他的丫鬟碰面。不过大庭广众的,缨歌应该不敢把含巧如何。
正想着,传来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的声音,有规律有节奏,如同在数字间穿梭的音符。
杜熙月听得有些忘神。
“二姑娘,到了。”带路的丫头一面笑道,一面掀开门帘。
一进账房,杜熙月不由打量起来,偌大的房间二十余平。房屋中间被一个六面huáng花梨木边座侍女彩绘围屏隔开,屏风外六张案台靠墙并排摆放,以此为界正好延伸至屏风边,留有一条离门距六尺左右的走道通向里面。而屏风另一头出口专供三个账房先生和两个管事妈妈使用的。
屏风的对面是一长排置顶的木柜子,上面放着宁坤府大大小小支出、收入的账本,每个账本脊背上贴着用白纸写着记录时间年号日期,每一本的时间都可以连着上一本的。
如此缜密细致,滴水不漏。
二太太确实有当家的能力。杜熙月叹为观止。
只可惜二太太出身并不是官宦世家。家祖贩茶为生,父亲是个极聪明之人,因制茶有方又攀附宁坤府大老爷杜逸,后被皇帝亲笔提点为御用茶品,成了货真价实的皇商。二太太从小随着父亲走南闯北,如男儿般养大,读书写字样样jīng通,那算盘打得飞快,十五岁做掌柜,十七岁成了少东家管着华北一带十五家店面,十八岁嫁到杜家,小半年就接过老太太的手,成了宁坤府的掌家。这期间,大太太连账房的钥匙都没碰过。
所以大太太是何等的屈rǔ,何等的痛恨二太太,可想而知。
杜熙月每每想到这心里堵得慌,大太太奈何不了二太太,便拿二房的庶女们出气。她想到之后chūn分社火那场闹剧,手心就微微出汗,即便是前世,她还是忘不了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的感觉。
她攥紧拳头,甚至指甲掐进ròu里也不觉得疼,只想快点平息内心那种不安。
“母亲真是厉害!我方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不对。”
屏风内传来四姑娘娇憨的笑语声,让人听了只觉俏皮可爱。
原来四姑娘一直没回去是赖在二太太身边学看账本,杜熙月心里一紧。
二太太怎么会教一个庶女看账本……
杜熙月有些措手不及,脑子飞快地转着,还没来得及确定个答案,就听见二太太在里面说:“周妈妈,你看看外面是不是二姑娘来了。”
正文 第七章 掐架
透过屏风的雕花小孔,杜熙月觉得二太太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她有些乱了方寸。为何两世为人,她见二太太仍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打从心里害怕、抗拒这个女人。
杜熙月转念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定了定神,没等周福荃家的出来,便踱步进去。
“二太太好。”
杜熙月请福完,一抬头正对上二太太的眸子,深邃的让人看不见底。
“你坐到四姑娘旁边吧。”二太太的语气温和笑道。
杜熙月点点头,挨着四姑娘虚坐下来。旁边的小丫鬟走过来,把茶盅放到杜熙月的手边,一切发生自然又悄然无声。
杜熙月端起茶杯,才注意到茶盅是景德镇制的白瓷八骏杯。
再看看二太太红木底座炕塌上垫着的金边掐丝蟒纹猩红毡子和玄色底金线百蝶绣缎面靠枕,紫檀木小几和白玉沉香炉,满屋飘着细细的檀香,与屏风外简单的摆设截然相反,华丽得让杜熙月觉得自行惭秽。
她不敢出神,听着二太太的话像在耳边嗡嗡回响:“听说你前两日去了西院。”
“是的,母亲。”杜熙月垂了眸子,学着四姑娘的口吻,改口称道,心里冷笑,周福荃家的果然记仇不带隔夜的。
“看来身体已无大碍,这就好。”二太太笑着点点头,又转向周福荃家的问道:“给二姑娘多拨一两银子的药钱发下去没?”
周福荃家的毕恭毕敬答道:“发了。初六我就给下面已jiāo代下去了,以后每月照此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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