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软枕上,悠闲地品茶,我的心思却早就飘到战场去了。蒙塔,诺力,那云,巴里坤,阿勒泰。他们都曾经那么鲜活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面,如今却要为了各自的国家兵戎相见。而被他们给予厚望的某个人,却带着我出游……我看了李悠一眼,他神采奕奕,轻松愉悦,好像战争跟他毫无关系似地。
“暖暖,你在想什么?”他把手里的书放下来,看向我,“带你出来玩,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我挪坐到他身边,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眼睛因为窗外投进的qiáng光而微眯着。
“悠,突厥和guī兹,真的不要紧吗?”我思索了一下,又说,“我担心那云和蒙塔,也担心阿勒泰和诺力,我怕他们……”
他的手指移到我的唇上,轻轻地点住。
“暖暖,我要让这场战打上三五年。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阻止。而他们,也不会受到伤害。因为真正想打的,只是那两个国家的王。”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坐了起来,把我抱进怀里,“你若不安心,我给你分析一下当下的局势?好奇宝宝,你总有法子破坏我的兴致。”
“我要听,听了才能安心。”
他点头道,“霍勇怕杀了我,我手中的兵会反他,突厥和guī兹等国会联合起来犯边,所以他一边bī迫我jiāo兵权,一边想法子要除掉这两个国家的威胁。但是如今新皇初登基,根基还没有稳固,本来已经被他们掌控的朝堂,却因为谢太傅和秦奘等人重新出山而生了许多的变数。所以霍勇现在内忧外患,暂时没心力对付我,而是退求其次,任我为平西大将军,亲自处理突厥和guī兹。我若不出兵平乱,他刚好有罪名派兵来剿我们,我若出兵,在他眼里就是我们在自相残杀。目前,突厥和guī兹宿怨未解,若真的和朝廷起了冲突,对我们反而不利。所以,将计就计,突厥和guī兹愿意打,就让他们打,而我出兵帮着他们一起打。当然,他们谁都不会赢。”
“所以,你们打战,是打给霍勇看的?”
“是,但也不全是。我们也是在争取以后的时间。”他没有说全,反而挑开窗上的帘子一角,往外看了看,“暖暖,这一路上你会看到许多在赤京和炎凉所看不到的景象。官吏腐败,民生凋敝。我从来不崇尚战争,但是战争是一场能够dàng涤人心的洪水。只有这场洪水冲过去之后,才能万象更新。”
我看他闪烁的双眸若有所思。自己也许真的只是历史的长河中很小的一个部分。这本史书,终究是要由男人们来写。
说是出游,其实每一天,都会有信使送来文书给李悠。
夜里,我忙着铺chuáng铺被的时候,他就会在灯下仔细地看。有时眉头紧锁,有时嘴角含笑,有时则摇头嗟叹。我从他零星的语句里,大概猜出了目前的战事,以及战场上帮倒忙的那几个家伙。
阿勒泰迟迟不与谷浑王正面jiāo锋,编的借口很好,养jīng蓄锐。后来被谷浑王bī得没办法,就派出十个兵到谷浑王的营前意思意思地溜了一圈。谷浑王也是个粗bào的xing子,当即就把那十个兵全拖回营里斩了,还把头颅挂在竹竿上。阿勒泰火了,但也没出战,而是大半夜喊上一伙人把谷浑王的大营给烧了。谷浑王bào跳如雷,刚要举兵qiáng攻城,巴里坤被烟熏得伤了肺,谷浑王紧张得不得了,进攻的事qíng不得不缓了下来。
那边,诺力和蒙塔打得不可开jiāo,王盈这个好大喜功的,派兵想要把两个人都生擒。彼时二人剩下的兵力的总和刚好够跟王盈gān一站,新仇旧恨一起燃烧,两个人决定一致对外,合伙把王盈打了个片甲不留。诺力本来生擒了王盈,蒙塔又偷偷给放了,意图很明显,当下很需要这个人坏事来增加双方合作的机会。
我释然一笑,“你把棋都布好了?甚至是王盈?”
“guī兹和突厥还是有很多人不想打战的,但guī兹王和可汗不明白,所以执意发动战争。我要让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来明白,和平共处远比战争来得容易得多。”
我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心中已经有数,索xing便放下悬在心口的大石,专心我们的江左之旅。
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换一个马夫,他们都只知道我们是一对友善的夫妻,要到江左去寻亲访友的。马车外的景色不断变换,从广袤的沙漠到最常见的平原,而后,是烟雨江南。
我们终于到达了江左名都,金陵。金陵城的繁华无法赘述,因为我们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驶向了金陵辖下的一个小镇。
这里,还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江南。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处在南北两地的jiāo界,是河口江口,有很好的海港。我从马车上跳下来,踏上青石板,像是走在古老的历史长卷里。远处的小桥,身边的流水,还有临江而立的人家,像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李悠把钱付给车夫,让他去找一处住所,我兴奋地跑上桥头,俯身往碧绿的水里望。桨声,水影,青瓦,白墙,原来,这就是书里写的那般模样。
“我喜欢这里!”我扑过去抱住李悠,拉着他转圈,“我们在这里买屋子住下来好不好?”
他微笑着,肌肤像是贝壳磨就的白。
往来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年轻的姑娘则一直盯着李悠看。
“不许看!”我挡在李悠的前面,一幅护犊的模样。
“暖暖。”李悠叹气,避过众人,揽着我往下走,“眼睛长在别人的身上。”
“你以后出门,必须把脸蒙起来!”
“我拒绝。”
“你必须得听我的!”我把他推进小巷,按在墙上,示威般挥舞着小拳头。
他笑起来,“所以娘子你打算用qiáng?不用麻烦,为夫从了就是了,坚决不抵抗。”他低下头来吻我,我连忙躲开,羞红了脸,“喂……喂!光天化日的!什么夫啊娘子的。没正经!”
他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往外走,“娘子,我让着你。”
“我才不要你让。”我嘴上死硬,心里却暖暖的。没有身份,没有争斗,我们就是最平常的夫妻。这一声娘子,顷刻之间就涨满了我的心房。
我们在街上闲逛,吃着当地的特色小吃。小镇上,居然有如意宝斋的分号,而且生意特别地好。门面虽不大,但已经排了长队,挤不进人。姑娘们大都一个人来挑首饰,偶尔也有一对对的,但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如李悠般优雅貌美?他们大概是眼红了,分外排挤我们,俨然一副今天我们别想买成的模样。
我挽起袖子就要往里面冲,李悠摆手,“娘子莫急。”然后摘了我手上的鸽血红,堂而皇之地越过人群,进到店里去了。
我正踮脚张望qíng况,见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从店里跑出来,“真是对不住了各位,今天小店有事,不做生意了。”
人群立刻吵嚷起来,小二一边躬身赔不是,一边送客人走。待到人散得差不多了,小二往我这边过来,恭敬道,“可是李夫人?”
我点头。
他伸手让道,“夫人请随小的来。”
我跟着小二走进店里,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过来,“夫人一路上辛苦了,请随小的到后院用一口清茶。”他把我带到后院,李悠正坐在一口井边喝茶。一棵巨大的榕树把不大的小院都庇护在yīn凉之中,我看他两手空空,惊到,“天哪,你不会是把鸽血红当掉了,才能坐在这里吧?”
李悠没说话,倒是站在我身旁的掌柜说,“夫人,瞧您说的。全国的如意宝斋都是大老板的,哪还用当掉鸽血红?坐,您快请坐。”
我张着嘴,木讷地坐到李悠身边,看了看掌柜,又看了看李悠。天哪,他刚才说什么?全国的如意宝斋,全国!我跟霓裳挤破脑袋才能抢到的首饰,享誉全国的工艺设计,居然是我夫君名下的?!
“傻掉了?”李悠摸了摸我的头。
“你骗我!你居然不告诉我……你……”我气得瞪他,他倒好茶递过来给我,“我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是你自己不细想。”
我琢磨了一下,也对。其实那日在葡萄园,他讲的话就已经透露了几分。试想想,一枚簪子,他居然知道样式,还能见到神秘的大掌柜,除了他是老板以外,还有几种解释?
想明白了后,我顿时又惊又喜,那程度不亚于活生生地掉进了一座金矿。难怪他敢哄抬米价,搞乱盐市,还那么làng费奢侈,这个人是要多有钱啊!
他看向掌柜,公事公办的口气,“老马,事qíng办得怎么样了?”
“小的前几天收到东大人的飞鸽传书,已经都布置好了。苏记的米,石记的盐,还有万兴钱庄,全部都准备就绪。小的知道这么大的动作,大老板您肯定会亲自来一趟,所以恭候多时了。”
苏记,石记,万兴钱庄?天哪,别怪我一个堂堂的公主大惊小怪。全国第一的米商苏记,江南食盐的第一大户石记,全国钱庄的巨头万兴?!这些,难道也都是李悠的?
李悠说,“就按小东的计划,准时开始行动。你们各地的分号相互帮持,务必让名册上的几个地方官的问题全部闹大。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另外继续探查与霍党有来往的官吏。”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老马走了以后,我紧紧地抓着李悠的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以前,我知道谢明岚很有钱,他们家也有家族的生意。但谢家跟我现在所知道的李悠相比,绝对是九牛一毛。这个人只要下一个命令,整个国家的经济都要动上一动。这不是玩笑。
“这,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我有点语无伦次。
好在他听懂了,解释道,“当然不是。王父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经营生意。他的几个妻子的产业,也在她们死了之后,转投到我的名下。当然,这几年也吞并和收购了不少,一些产业也因为jīng力不足而转让了。”
“你一个人,这么多的生意,忙得过来吗?!”
“所以王府里才有那么多的管事啊。马匹的生意,马房的管事会总理,而珍宝房就会管理全国的如意宝斋。他们都和小东李旦商量着办事,大事qíng才报给我决断。”他有条不紊地泡茶,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优雅而到位。我看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轮廓,表qíng像是天空中飘过的一团团未知形状的云。
原来,我真的不是很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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