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日昌大笑,连带我也晃了晃。“先生请讲。”
我疑惑的望向苏世南,却见他垂首沉思,估摸也被西日昌顺带骗进去了。西日昌嘴上说战帖烫手,其实心里早有主张。他是想听苏世南和我的想法,显然苏世南没有好建议,而我连建议都没。
只听花重道:“这本是陛下的姻缘事,追其根源,就是陛下要娶,有人不乐意。陛下使臣已然完成了纳征,接下来就是请期和亲迎。事有急缓,这边快了那边就慢了,陛下定下了婚娶之期,举国筹办。江湖绿林的事儿,难道就能挡了二国联姻吗?jú子想,一个拖字罢了。武林高手对决都有改期,你找我斗武,我便接了吗?以陛下之英武,自然是反客为主,叫他们给陛下先呆一边凉快去,等陛下锦帐chūn浓绣衾香暖了再说。”
西日昌松了我的手,掩嘴而笑。
花重浅笑道:“陛下就不要寻jú子开心了,这都是陛下玩剩下的。”
西日昌敛笑,正色道:“先生说些朕听了不笑的吧!”
花重微一点头,而我此时方知,西日昌并非请花重谋,而是请花重论。
花重之论仅针对南越。
政治上,南越长期以固守为国策,与大杲联姻虽然被动,又符合国策。
军事上,二国联姻后可与西秦形成东西格局,撼动三国鼎立的局面。但南越的有智士人无不明了,一旦被西日昌得逞,挟二国联姻修好之势出兵西秦,西秦亡后就沦到南越了。
民生上,南越刚逢洪灾,南越百姓渴望回到安定,相对富足的生活,也期待二国联姻,有一个qiáng大的北邻做和睦亲家。
南越王个人则是个软耳朵,花重只说了一句,王不足为虑。
我听后再次感叹,高谈阔论,却只字不提南越王之外任何人名;坐筹帷幄,却深明立场片语无过犹不及。花重之论恰到妙处。
果然西日昌叹道:“先生心意,朕已明白。虚名可抛,虚名又必须持。”
花重起身,对他一躬身后,竟转身走了。苏世南投了西日昌一眼,连忙出殿相送。
我望着二人背影,西日昌的手悄然按到我后腰。我侧面,他道:“改日你到他那儿奏一曲琵琶。”
我愕然。
西日昌笑了笑,莫测高深。
从这天晚间开始,我又多了一事。西日昌破了不与我jiāo手的惯例,于实战中指点我的武艺。
秋狩路上我死记硬背的罗玄门武学,终于活灵活现起来。只是我依然不是西日昌对手,每晚耗尽体力后,跟着被抽空气力。
卷十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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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玄门的武学心法以一字概括,杂。我估摸罗玄门的创始人就算不是饱学鸿儒也肯定武学渊博。和天一诀的深玄不同,罗玄门武学大多都极易上手,但要练到jīng深就得看个人道行了。
控音不算,匿气和手速都是这样的武学。很多在正教明派眼中不伦不类雕虫小技的武学,在罗玄门都得到了光大。因为罗玄门将它们串联,由博返约了。
“真正的武学没有门第之分,正如最高明的武学就是打架能打赢的功夫。”西日昌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一次打赢了我。
我们的肢态很暧昧,我单膝跪地,一臂被他反扭,而他躬着身,长发拂落在我背上,腿贴我后臀。
“再来!”他松开我,我立时弹身而起,翻飞的身影,迅捷的拳脚,再次与他相jiāo。
如果说我的身法轻灵诡异,那西日昌的身法就不是人的身法了。多变异态状似妖,极速的时候,他会化出残影,而且西日昌还具有苏世南后发制人的眼力。每次jiāo手不过数招,我便穿cha到他的残影上,而他则乘机背后偷袭,瞧得极准,拿得极稳。身为上元期的武者轻易被人擒拿,本是耻rǔ,但我没有任何挫败感,有的只是疲倦过后的充盈。败于天下第一“杂”的门派掌门人手上,贯通了我过去多年的武学。
我们都知道,罗玄门之战不可避免,早晚将面对南越一等一的高手。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失手被擒,又一次再一次努力与他游斗。
对所有不知qíng的昌华宫宫人而言,帝皇的寝宫每夜都传出长久不绝的扑腾声,这躯体相撞的ròu碰声,很令人浮想翩翩。这些宫人也包括了胥红。
胥红也就是胥嫔,我凉了她几日后,她倒变聪明了。她问了宫人,学了孙文姝的每日行事。一早来向我请安,我在昌华宫,她便过来服侍。起初言语还有些羞涩,动作还有些僵硬,而后逐渐寻常,只有望向西日昌的眼神始终未变。
每日早晨,她都见我腰酸背疼的起身穿衣,拖着脚步出门。每日入夜,她都被支走,她走得很慢,那速度同西日昌修我房子有的一比。
有一日胥红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就不累吗?”
我道:“很累。”
胥红当即跪下道:“红儿愿为大人分忧。”
我笑了笑道:“那你会被陛下打死的。”
胥红惊住了。
我不再多说,夹着宽长的檀木盒去了太医院,盒子里装的是永日无言。应了西日昌的事,已然迟好几日。卫尉的事还勉qiáng能应付,但每夜被西日昌cao练到筋疲力尽,根本提不起力再去gān别的,现在我总算适应了,是时候找花重了。
太医院里,苏世南不在,苏堂竹正在同左荃珠研制药品,见我来了,二人都很高兴。一听我来找花重,小苏太医就黯了神色,而左荃珠却更高兴了。
“花先生昨儿刚说起,宫里样样好,只少些能说话的,不想大人今儿就来了!”
我不想与这女子多言,微一点头,就跟接引的宦官走了。
午后的太医院偏院,花重正在闭目养神。他依然一袭青衫,腿盖毛毯,倚在亭中栏杆上。他的侍人见我来了,正要叫醒他,被我止住了。
我坐于亭中石椅上,打开盒子,取出永日无言,以最轻柔的手法,起音弹琴。
枇杷花下,碧玉深藏,红笺自写。谁知朝朝夜夜庭台上,为雨为云为那般?
这是西秦前朝名姬的名曲,只是我没有吟唱,琴色还奏得十分低柔。姬人借古叹今,我借曲抒意。我与花重一样是叶少游的友人,一样藏于大杲皇宫,但不一样的是,我与大杲与西日昌已命运纠缠,而花重却一直把握着他的命运。我无法确定他来到大杲是单为叶叠,还是为他自个,我估计连西日昌都无法确定他出谋献策的真正原因。
我没有用匿气,更不敢用气劲,只以寻常态。花重的体弱,更甚女子。上苍在这一点上是公平的,它赋予了花重睿智,同时也取走了他的健康。
一曲奏完,花重依然阖目无动于衷。我无声而起,收拾起琵琶转身离去。出院前,我才听到他的低语:“替我谢陛下。”
当晚,苏堂竹来见西日昌,转述了花重的言语。花重说他来大杲寻得良医,他听从医嘱定居盛京,此外请西日昌将太医院女官左荃珠赏赐给他。花重赞道,此女粗通医术,一派天真烂漫,有她医护,他能得养天年。
西日昌当场笑了,命苏堂竹将二人送出宫,暂住苏家。苏家也就是那次苏世南指点我修为,有地下秘室的宅院。
我听得一头雾水,苏堂竹走后,西日昌对我道:“花重若死,当诛左氏全族。”
我点头称是,花重赞左荃珠的话太假,假到我都知道全是反话。
西日昌又笑了笑,道:“本来想留给你的,但花jú子太闲,要去了。”
我问:“他就不担心吗?”
西日昌凝望我道:“他跟你一样,也是个不怕死不要命的。”
卷十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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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暗了,用完晚膳,西日昌带我回寝室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动手。他率先迈过门槛,一手解开盘扣松了衣襟,接着拔下发簪,叮咚一声,簪落案上。旋身,长发浮动,目色幽然。
西日昌一展衣摆,洒然而坐,沉声道:“姝黎,有件事儿要托付你。”
我正视他道:“陛下请说。”
西日昌道:“花重无法当大杲的官员,他借病留住盛京,往后就由你联络了。”
我应下,等他下文。
“此人极不寻常,出现的不寻常,话说的不寻常,目的必然也不寻常,但我欣赏他。据我估计,他到了苏府,肯定深居简出甚至足不出户。你有空去他那走动走动,能问出叶叠与他的关系最好,问不到也无妨。”
我再次应下,不想西日昌立时翻脸,一把扣住我手腕,捉了过去。
“南越笛仙,你们就一个个维护他吗?”
我心一惊,刚才那是西日昌首次提出叶少游的名字,而我依然没有反应。腕上的握力加剧,西日昌盯着我的眼问:“如果在天一诀和叶叠之间做一个选择,你选什么?”
我另一手慢慢摘下面纱,答:“我选陛下。”
西日昌凝视我半响,后无声的揽我入怀。我贴在他胸前,心下沉思,这人决不似当日说的那般大度,他其实忌讳叶少游。
一切如西日昌所料,苏世南后来的禀告,都是花重安静的待在宅院里,每日看书休憩,偶尔与左荃珠说说话。而我在一日午后出宫拜访了花重,再次为他奏了一曲后,他从书架上取了本书递我。
那书名叫《花间语》,是早年花重自个的诗集。我诧异的翻开后,看见了书中夹的一封信。收信人是花重,落款为少游。但当我打开信封,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花重道:“这信是少游身在唐洲所发。”
我问:“信呢?”
花重离得我很近,近到我清晰看到他眼角的笑纹。就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他忽然一手搭上我肩,我惊的猛退一步,就这个动作,险些撩倒了他。
“先生请自重。”我冷冷道。
花重直起身轻轻笑道:“西门大人,这世上除了陛下,任何男子触碰你,你都这个反应,你就该做个了断。”
我回过神来,他这是试探我。
“请教先生,什么了断?”
花重道:“你既无法割舍一身武学,那就把心思全放在陛下身上,不要想着自己报仇,把你能jiāo给陛下的全都给他。这样,我才能救少游一命。”
我盯着花重,他的话与西日昌bī问我的选择,异曲同工。
花重的眼眸依然清澈,但言辞却尖利:“你害了少游,虽怪不得你,但少游若死,必是死在你手上。”
他没有说错,西日昌的bī问,我真正的答复是天一诀,而决不是叶少游。我已经jiāo给西日昌的太多,全jiāo给他既不放心也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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