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屈少宏忽然想起什么,惊道,“穆先生不是在玉楼洗汤池的时候,被雷生雨背叛重伤,下落不明吗?罗刹门护送的,你不是说是女王手下的英白吗?你把天门的人,指向英白那一行人做什么?”
“谁说罗刹门那批人,护送的是英白?”简之卓笑得讥嘲。
“什么意思?”
“别忘了,打听的消息是说,女王和我们接头,被人围攻,英白因此失散。真相如何我们自己清楚,十三太保从来没有和女王接头过,有人在散布假消息,将矛头引向我们。所以接头是假,围攻是假,英白也是假。这时候需要护送的人是谁?只有重伤被属下背叛追杀的穆先生!”
“原来如此……”
“所以……”简之卓笑得淡而肃杀,眼底闪动着淡淡的恶意,“有人把祸水引向我们,我们自然也可以引回去。女王陛下、穆先生,等着接九重天门的招吧!”
……
景横波又喝醉了。
许是这杀戮战场,四面刺客中喝酒论风云,有种别样的刺激;许是这茴香豆和牛ròu的战争,别有意趣,牵动了她的注意力,又许是这穆先生,有种让人不知不觉,放下心防的能力,又许是玳瑁的局势过于让她关注,反正莫名其妙地,她又醉了。
她有个毛病,醉了就喜欢运动,喜欢又蹦又跳大喊大叫,发泄到累了之后自然倒头睡觉。
她倒还知道,不能冲到战场上去出手,第一反正有人挡刀何必便宜他们;第二她晚上恢复了本来容貌,一露面就露馅了。
王进等人还在拼杀,还在庆幸那个猎户女儿倒乖巧,晓得自己躲在马车里死活不出来,至于那些接近马车就倒霉的刺客,王进自然以为都是“英白”出的手,心中对女王座下大将战斗力更增几分佩服。
景横波抬头看看车顶,车顶在转,看看地面,地面也在旋,四面都转得人发晕,似乎这bī仄的空间,要将人挤到喘不过气来。
她决定跑远点透透气,一个闪身,出了马车,已经在远离战场的一处山坡下。
背后忽然多了一个人,趴在她背上,她傻傻地回头,“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背上,穆先生笑得又羞涩又微邪,“你背我出来的啊。你说带我出来看看夜景。”
“啊?”景横波捧着头,想了半天,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哦……”
“我们要看夜景。”他提醒她,“你这样挡住我,我看不见。”
“哦。”她站起身,背着他。
背着他的时候,心中忽然流过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一幕,似乎,也许,好像,发生过?
喝醉酒背人……
哪里像,又哪里不像。
喝醉酒的脑筋总是打结的,她梳理不开,只得摇摇晃晃,背着他转东转西看星星。
“你看,星星好亮!”
他抬头看看天上,今夜天色并不算好,除了西北方向永远的霾云之外,头顶只有几颗暗淡的星,在云层fèng隙里很没存在感地明灭。
“是啊,好亮。”
她在的地方,无星光也生亮。
“你看,月亮好美!”
云层偶尔移动,露出一抹月色,模模糊糊的,还染着点斑驳的晕红,像不洁的血帕。
“是啊,很美。”
他盯着她的耳垂,洁白圆润,似有玉色和月光色。
“你看,三个飞着的人!”她雀跃指天,大声挥手,“小透视!男人婆!蛋糕妹!别跑!姐在这里!在这里!”
他皱眉抬头看天,天上当然没有人,只有流星飞过,一束追光,刹那过天际。
他在这一霎闭目合手,忽然想许个愿。
大荒传说里,对流星许愿,可得上天垂怜。
女帝本色 第五十五章 同心
他从不信这些,然而此刻,他想虔诚求一回老天。
他的手才合上,就被那喝醉酒的家伙大力拉开,她的嚷声简直可以刺破他的耳膜。
“gān嘛睡觉?gān嘛睡觉?快看啊!小透视!男人婆!蛋糕妹!”
“是的,小透视男人婆蛋糕妹。我看见了,挺亮。”他和声哄她,皱着眉,不大明白这怪模怪样的名字指谁,听起来像外号,女人的外号。
她的姐妹?
“小透视!”景横波对着一闪而过的流星,拼命蹦跳挥手,“你晓不晓得,姐要称霸大荒啦!姐做女王啦!姐从天而降,万众膜拜,走到哪桃花朵朵开啦,你快来和姐学一学……”
他拉下她的手,她执拗地又举上去,第二颗流星闪过,特别亮,似呼啸的剑,猛地cha过了山那边。
“男人婆!”景横波喊声更高,“嘎嘎嘎姐做女王啦!姐称霸大荒啦!姐现在是你们当中牛bī第一啦?你服不服气?服不服气?快过来喊一声女王陛下,我就赏你一万打美男!你就不用愁嫁不出去啦啊哈哈哈哈……”
“一万打美男是多少?”他在她身后,静静地问她。
“一万乘以十二啦。”她嘚瑟地大笑,“十二万啊哈哈哈哈,男人婆你要不要感谢我?”
他默默算了下大荒的男人总数……
“小蛋糕!”她忽然惊喜地叫一声,他抬头看,就看见一抹流星,躲躲闪闪地从天际越过。
“哈哈哈就知道是你!”她指着那看起来鬼鬼祟祟的流星,笑得前仰后合,“德行!永远这么贼!喂,你去哪旮旯啦?告诉你,姐做女王啦!姐有御厨啦!以后再也不用求你做菜抢你的菜啦,以后你就没得嘚瑟啦,你到哪里去?你来大荒啊,我允许你拜我的御厨做师傅,将来给你一个做蛋糕的机会哈哈哈哈……”
旷野风过,呼啸若哭,将她的笑声chuī散,荒烟蔓糙里,到处散落着她的笑。放肆涤dàng,没完没了,听着让人以为,这人一定无忧无虑过这一生,未经任何雨横风狂,如温室花般被娇养长大。
他不再仰头,若有所思,轻轻用手捂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衣领在一阵蹦跳中,不知何时又绽开了。
那一大波的流星,簌簌如无数白色细线,划裂这刻深青色的天空,在天涯的另一头消失。
“你们别走,别走啊……”她还在笑,挥手追着那星光跑,似要伸手挽住那流失的一切。
笑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呜呜的呜咽。
“小透视,你别走,你停下来帮我看一看……看一看这些没良心的人,他们的心有多黑……给我看看他,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金刚石?大理石?花岗岩……”
他伸手去抚摸她头发的手顿住,在半空中悬了一阵子,慢慢落下来,落在胸口。
胸口,衣裳之下有假皮,假皮之下有……
一丝裂痕在体表,在内心,在长久煎熬的岁月里。再在一次次相遇中,被有心无心地撕裂。
痛到极处便是麻木,不如眼前那人可以痛快地哭。
“男人婆,你别走……”她蹦累了,嘚瑟累了,跪在地上,抠紧冰冷的枯糙,“姐不嘚瑟了,姐也不嘲笑你了,姐告诉你姐其实没那么好过……你笑我也没关系,你来给我复原,帮我复原到一开始,不,复原到研究所,我们回去,不做女王,不做皇帝,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遇见……或者你来复原了我,我要做原来那个景横波……”
她宁愿不要遇见。
她宁愿回归最初。
最初的自己,明亮天真,不懂这世间的爱与恨,不背负这路上的血与刃。
他身子微微一颤,向后滑退,也跪坐于冰冷地面。
一抹血痕,无声无息点染在唇角。他抬手轻轻抹去。
这世上戕心之痛,莫过于,深爱的那个人,宁愿将你忘掉。
莫过于,她在你身前痛哭,你只能在背后沉默,给不了温暖的正面怀抱。
……
最后一抹星光将消散。
她伸手抓握,握不住这秋夜冷寂的空风。
“小蛋糕!你回来!”她爬着追上几步,伸手徒劳地空中抓挠,那缕星光从指fèng中漏去。
“回来帮我瞧清楚,这大荒到底有多少咱们看不清的东西,看清楚回去的路,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身体渐渐伏低,靠着那冰冷土地,喉间声音破碎,不知是歌还是哭,黧黑的泥土上糙根寸寸碎裂,露一截惨白的根。
这一路隐忍,一腔心事,一抔咽下很久的热血,压在心底最深处,用嬉笑来掩盖,直到这一日被冷酒燃着,冲胸臆而出,借这满天星火,呐喊在宇宙尽头。
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拉了拉她,拉不起也便算了,手摸摸索索,垫在了她的脸下,以免她的脸被地上细石磨伤。
一霎那横流的热泪,便湿透了他的手掌。
那些滚烫的液体,流过手掌的一刹,他浑身颤了颤,如被热流灼伤。
长空幽冥,星云飞动,湛清苍穹之下,旷野荒糙丛中,他用身体,轻轻覆盖了跪坐的她。
便挡这四面八方冷风一刻,也好。
便背对着相拥这一刻,也好。
他和她坐拥天下,走在峰巅,却走不进人生的圆满,尝不得这红尘幸福的平凡。
她贴着那双温暖的手掌,便似心寻着归依,内心压抑已久的qíng绪,都化为眼底滔滔的液体,流过手掌,流过袖口,流过他紧紧贴着她脸,垂落的乌发。
那些被泪水沾湿的乌黑的发,渐渐褪去颜色,现一抹月色般的银白。
她偶然一侧脸,似乎看见,不禁一怔,停了哭泣,大声抽噎几声,伸手捞了他的发来看。
他忽然惊觉,身子一直,发从她指间溜走。
她坐直,双手撑地,呆滞而疲倦地盯着地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也坐直身体,一侧身,指间薄刃寒光一闪,那抹银白的发梢,齐齐截落。
风一chuī,散在天地间不见。
此时她正转身,他指间薄刃已经收起,一双眼睛,乌黑而坦dàng地迎着她。
她的目光落在他整齐的黑发上,微微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刚才只是错觉。
下一瞬,她晃了晃,倒在他膝上。
他双手接住,她闭上眼睛,喃喃道:“小透视,男人婆,小蛋糕,来来来,我们再拼三百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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