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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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王选派来的侍女训练有素,服侍他吃了点东西、沐浴更衣,就悄无声息地退下。

  这时,街道方向遥遥传来梆鼓之声,谢朗用心听了听,竟已是四更初点。

  他在chuáng上躺下来,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月色,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从昨日午时逃出地窖,赶往姚府,当众说出对薛蘅的一番心意,与众人争辩论战,趁乱带走薛蘅,再到这一刻在王府内安静地休憩,他直如做了一场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梦。

  这一刻,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慢慢地放松下来。他将这大半天的事qíng细细回想了一遍,既兴奋又不禁有一丝忧虑。过得片刻,他又想道,管他呢,大不了便和蘅姐一起私奔,天大地大,总不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家里是暂时不能回去了,但只要过了这阵,太奶奶和各位姨娘肯定还是会原谅自己的。最好,那时候蘅姐已经有了身孕,看在孩子的份上,爹爹也不好说什么了吧。这么一想,他又决定要将对前路的忧虑重重地抛开了。一想到孩子,谢朗也不禁脸红耳赤起来。

  刚在chuáng上翻了个身,他忽然想起长老大会上的薛蘅,在验明守宫砂一事上,抗拒的举止颇为异常。

  二月十五的月光,水银泻地般铺洒在窗前。谢朗慢慢地坐起来,凝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的疑念象月宫中桂树的yīn影,越来越浓。天边的一团乌云,悄悄地遮住了月亮的光华。

  朦胧的月影透过树枝在青砖上极缓慢地移动,似一条小小的毒蛇盘旋着向上爬。

  谢朗下意识地甩了甩头,钻回被子里,qiáng迫自己闭上了双眼。可他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思绪纷纭,直到窗外的天空露出淡淡的蟹青色,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八八、从来疑心生嫌隙

  谢朗醒来时,已是辰时末。

  他看着窗纸上透进来的日光,急忙跳下chuáng。刚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一名侍女便对着他做了个手势,“嘘——”

  侍女在错金香炉里撒了把香,蹑手蹑脚地出来,带上房门,轻声道:“公子,薛二先生吩咐了,让薛阁主多睡一会,暂时别惊扰她。”

  “二师叔呢?”

  “薛二先生替薛阁主施过针,守了半个晚上,刚刚歇息去了。他叮嘱我们,万不能再让薛阁主受到一丁点的惊扰和刺激。”

  谢朗听了,便不敢再进薛蘅的屋子。他回到自己屋子用过早点,在竹月小筑里来回走动,思忖片刻,觉得现在闹成这样,陛下虽被方道之劝住了,但家里那边,还需求平王出面抚平才行。

  念及此,他便往王府前厅去寻平王。远远地见平王与陆元贞正在廊下说话,陆元贞的声音飘过来,却是极为愤恨的一句,“……敢这么对柔嘉,别让我见着这臭小子,见到了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谢朗心虚地躲到了垂花门后,却听平王忽然叹了口气,极轻地问了一句,“小陆,若是你,你有没有小谢那种勇气?”

  陆元贞顿时怔住,若是为了柔嘉,自己又怎会没有那种勇气?可若是为了柔嘉,她心中只有谢朗,自己便是有那种勇气,又能怎样?

  他双眸黯淡下去,低低地叹了口气。平王似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大半夜,这刻凝望着天空中的浮云,默默地出神。

  谢朗正犹豫要不要先走开,忽有侍女过来,“王爷,公主来了。”

  平王一听,揉着鼻子苦笑一声,“她怎么来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对她说呢。”他拍了拍陆元贞的肩膀,“小陆子,你帮我挡一下。”说完便溜之大吉。

  “王爷……”陆元贞急得原地转了一个圈,本也想跟着溜走,可环佩声动,他抬起头,见念兹在兹的那个娇柔身影从长廊转过来,顿时痴了一般,再也提不动脚步。

  大婚之日一天天临近,柔嘉在宫中坐立难安。她心中满怀忧虑与恐惧,又抱着一丝忐忑的希望。抱琴打探回禀,谢朗这段时间再没有去过太清宫,似是安心在家呆着准备成亲,她才略略心安。她隐隐指望着,那真的只是明远哥哥一时糊涂而已。

  她昨天也收到了天清阁要召开长老大会的风声,可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都说得语焉不详。到了夜间,皇后到珍萃宫看她,抱着她叹了口气,只说谢朗病了,婚事暂时取消,便匆匆离去。

  柔嘉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听谢朗病了,联想起他之前多日不曾露面,不由急得六神无主。可当时宫门已经下钥,她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带着抱琴溜了出来,直奔平王府打探消息。

  “皇兄呢?”

  陆元贞看着柔嘉灵动的双眸,脑中一阵迷糊,好半天才能嘿嘿一笑,“柔嘉来了。”

  “元贞哥哥,皇兄呢?不是说他在这里吗?”柔嘉不解地望着他。

  “呃,那个……王爷刚才是在这里的,可刚刚收到急报,他、他去天牢看裴将军了!”陆元贞急中生智,总算想到一个借口。

  “哦。”柔嘉也知平王最近为了将裴无忌早日弄回军中之事颇为心烦,她怏怏地顿了顿脚,正待离开,忽然灵机一动,回头望着陆元贞,用央求的口气问道:“元贞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明远哥哥到底怎么了?”

  陆元贞支支吾吾。柔嘉知道只要自己婉言求他,无论事他都会答应的,便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袖,摇晃几下,柔声道:“元贞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陆元贞被她摇得心中一dàng,正咬着牙关犹豫不决,抱琴在旁边冷哼一声,“他不说也没关系,咱们直接上谢府,总知道谢朗是真病还是假病!若在谢府见不到人,我就不信别的地方打听不到!”

  陆元贞知道抱琴的xing子说到做到,万一让柔嘉在别处听到一些加油添醋的话,可就……

  他迟疑良久,终禁不住柔嘉央求的眼神,只得将昨天在姚府发生的一切,用最委婉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

  柔嘉听得呆了,万万没料到谢朗竟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坦承他对薛蘅的心意,还带着薛蘅跑了,而且按众人的说法,他们竟然已经走到了那一步。

  陆元贞见她面色苍白、摇摇yù坠的样子,心中痛惜不已,嗫嚅着道:“柔嘉,这……那个……小谢是一时糊涂,可事已至此,你也别太伤心了……”

  柔嘉凄然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一时糊涂,原来他和薛先生,早就已经……”,停了一下,她忽又猛地摇摇头,“不,我不相信!明远哥哥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绝不会和薛先生做出那样、那样……”她满怀希望地望着陆元贞,似乎要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陆元贞背脊上冒出一阵冷汗,只觉自己在别人面前侃侃而谈、挥洒自如的本事到了柔嘉面前,竟施展不出半分来。

  柔嘉见他沉默不语,只觉锥心似的的疼痛,不禁“扑扑”地掉下泪来。

  陆元贞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相劝。

  抱琴心思细腻,她细细地将陆元贞所叙述的当时qíng形琢磨了一遍,忙道:“公主,我看事有蹊跷。先撇开当时并未验明薛阁主是否已经失贞不说,谢将军当时的言行,可是心中丝毫无愧的,他不是还口口声声要求薛阁主当众验明吗?倒是薛阁主推三阻四的……”

  柔嘉一听也有道理,便慢慢地止了泪水。

  抱琴冷哼一声,“依我看,谢将军确实是一时糊涂,不过他这个‘糊涂’,很有可能是他一厢qíng愿罢了,还白替别人背了黑锅!”

  她看了一眼陆元贞,仍忍不住说了出来,“公主,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安南道时,那个杀人凶手,叫张若谷的那个人,他替薛阁主疗伤时,把她的衣服都脱了的!”

  柔嘉急忙斥道:“抱琴,别乱说!”

  “我可没有乱说,当时大家都亲眼见到了的。他们在屋子里疗伤大半日,那张若谷才出来,我们再进去看,薛阁主当时可是外衫都被他脱了丢在一边的。象薛阁主这种经常行走江湖的女子,本就不像闺阁女子那般检点守礼。她口口声声叫他张兄张兄的,可亲热了。平时,和她那个二哥,也常常共处一室,半夜三更都不出来,一点都不避男女之嫌。”抱琴再哼了一声,“依我看,谢将军这次可糊涂大了!”

  陆元贞尴尬地别过头去,却忽见垂花门后似有衣袂的影子飘忽闪过。

  “谁?!”陆元贞喝了声,急跃过去,只见花丛仍在轻轻颤动,却已不见了那个人影。

  谢朗发足疾奔,不曾有片刻停留,仿佛脚后跟有一条毒蛇在追赶着似的。

  直奔到竹月小筑薛蘅的屋子外,他才停住脚步,心跳似擂鼓一般,耳边还有嗡嗡震动的声音。

  他在门外久久地喘息,竟没有勇气推开这扇薄薄的木门。

  风过婆娑,将竹月小筑内栽着的紫竹chuī得如波làng翻涌,竹子上的薄雪纷纷掉落,发出“唦唦”的声音。

  过了好久,谢朗终于轻轻地推开房门,屋内薰香细细,青罗帐中,薛蘅还在安静地阖着双眼。

  那沉秀的面容撞入眼帘的一瞬间,谢朗心一沉,猛然抬手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快步走到chuáng前,替她将滑落些许的被子提上来,轻柔地掖好。

  他在chuáng边坐下,目光凝在她的面容上,片刻都舍不得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薛蘅眉头微微蹙起,低低地“嗯”了一声,睫羽微颤,睁开了双眼。

  “蘅姐。”谢朗欣喜地凑上前。

  薛蘅眼神迷蒙地看了一阵,谢朗的面容逐渐清晰,与此同时,昨天发生的一切,也清晰地兜上心头。她惊惶之下猛然坐起,“这是哪里?”

  “这是平王府。蘅姐放心,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谢朗忙柔言安慰,伸出双手,想扶着她坐起来。

  可他的指尖刚触到薛蘅的肩膀,她面上便露出惶恐不安的神qíng,猛地伸手,将他的双手一把拂开。

  谢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两人一时无语相对。错金香炉里缭绕而出的熏香,盘旋纠结,在谢朗眼前逐渐放大,熏得他险些就要失去理智。

  好半天,他才压下沉重的呼吸,见薛蘅眼睛看着chuáng边堆放着的外衫,便低声道:“蘅姐,我一会再进来。”

  谢朗在廊下心神不宁地等了许久,门终于被“吱呀”拉开。薛蘅衣着齐整地迈出门槛,看了他一眼,便往外走。

  谢朗急忙追上几步,一把攥住她的手,拦在她面前,“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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