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碰面,就知道对方已然听说了消息,不由相对静默了一会儿。
卢皇后却是被冻得牙齿都打颤,她对着似乎陡然老了十几岁的建章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她始终还抱着有一日过一日,儿子在建章帝在位的这些年总算能安安稳稳的当个富贵闲人,闯出了这么大的祸,这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其实也是赚了。
可她没料到儿子的心肝已经长得这么大,大到她根本就不敢想象的地步。
深秋的风格外的冷,一chuī进来,卢皇后满身的冷汗都黏在了jīng致的宫装上,冻得她终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最近好容易风平làng静了,三个月眼看着也熬过去了,说不得以后等周唯昭成了亲,两边的矛盾总有可以缓和的时候------宋楚宜待周唯明也是极好的,说不定以后看在小孩子的面上,总有人软和的时候呢……
而如今,一切全都毁了。
卢皇后忍不住再次掩面而泣,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把两个儿子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建章帝咳嗽了两声,头上的香叶冠也不带了,扯下来扔在一边,过了许久才忽而冷笑了一声:“很好……”
他嘶哑着声音看向勐地抬起了头的卢皇后,玉清冰冷至极的重复了一遍:“很好,他既敢做出这等事来,就说明他有恃无恐。”
儿子还在京城呢,他竟然也狠得下心。
说到底,建章帝从头到尾都没有不给恭王留活路,相反,他处处在给恭王留后路,他还是太心软,出了这样大的事,也只想着彻底断绝了恭王争位的念头和路子-----旨意说的那么明显了,只是叫他去守三个月皇陵,然后降爵而已。
可见恭王的心根本就被养的大了,他只是,纯粹的不甘心而已。
这份不甘心,使他不顾父母想保全他的心意,不顾儿女的安危,更不顾日后儿女的处境,义无反顾的跑了。
卢皇后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已然嘶哑得分辨不出原本的清婉:“幸好……”
建章帝转头看她。
卢皇后神采奕奕,眼里迸出早已消失多年的光彩,她带着万分的果决冷笑了一声:“幸好还来得及,圣上下旨吧,从此以后,咱们没有这个儿子了。”
什么慈母心肠,卢皇后只愿从未生养过这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实在是都让她伤透了心。
建章帝坐在案后,脸隐藏在深秋午后阳光的yīn影里,明明灭灭的看不清楚表qíng。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拉起了卢皇后,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朕之前替他们打算的路,他们是不打算走了。”他声音放缓,脸色似有缓和,可说出来的话却从未有过的叫卢皇后觉得心里打鼓:“这样也极好。确实极好。”
既然他安排好的路都不肯走,既然他苦心孤诣的想保全他们可他们全都不领qíng,那就算了。
他偏偏头看一看卢皇后,轻叹一声:“你回去吧。”
卢皇后没听他的话,她朝着建章帝缓缓的跪了下去,郑重的跪伏在地上:“是我没教好孩子们,您说的是,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建章帝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就见卢皇后面色决然的抬起了头直勾勾的看了过来。
“以后我也不是了。”卢皇后再拜下去,斩钉截铁,带着壮士断腕的决然:“本宫以后,就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了。”
建章帝默然看她半响,卢皇后没有再替恭王求qíng,这是聪明的举措,她若是再求一次qíng,他的耐心就要告罄了。
荣成公主跟端慧郡主终于等回了面色憔悴的卢皇后,面面相觑之后不约而同的上前扶了卢皇后的手,一人一边搀扶着卢皇后在榻上坐了下来。
“坐吧。”卢皇后抬手揉揉眉心,指了旁边的位置叫两人都坐下来,这才问她们:“都听见了消息了?”
外头如今传的沸沸扬扬的,哪里可能听不见?
荣成公主踌躇片刻,见旁边的端慧郡主也是一脸焦急担忧,思索了一会儿便问她:“母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头的猫腻简直明显到叫人无法忽视,她们才不相信恭王是真的被人劫走了。
卢皇后冷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厉:“早在一月前,皇陵那边就传来了三百里加急的信,说是恭王病重。”
这事儿荣成公主知道,当时她跟卢皇后还都以为是因为杨氏过世,恭王伤心过度,又被贬皇陵而郁闷难舒才导致的病。
“你父皇令御医过去了。皇陵那边镇守的是广平侯世子,御医说恭王病的太重要几天一施针,得在温泉庄子才能发挥疗效。广平侯世子自然上了折子,你父皇答应了。”
卢皇后讥诮的掀起一抹笑:“原本半月多都没什么大事,只是忽然有一天,广平侯世子去请安的时候见不着人了,说是身体不适。他连着去了几次,都没见着人,这才觉得不对,可是又不敢冲撞亲王仪仗,只好送了信回京城。”
端慧郡主跟荣成公主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谱。
卢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冷:“赖成龙奉命去皇陵,会和了广平侯世子去了恭王休养的温泉庄子,这才发现几个锦衣卫跟御医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发臭了。而至于恭王,哪里还有人影?”
什么被劫走了,只是建章帝为了好听,丢不起这个人朝外给的说词,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脱身之计!
章节目录 一百七十三·恩断
卢太子妃那里听说消息的时候也不晚,钦天监才送来了已经上供过祖宗的、宋楚宜跟周唯昭两人的生辰八字,另家具摆放方位,入门时辰等杂七杂八的几张写满了的红纸,她才放下,吴嬷嬷就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又讶异又带着些隐约的兴奋告诉卢太子妃:“娘娘!恭王殿下被土匪劫走了!”
卢太子妃手里彼时正拿着进门方位的红纸,闻言诧异的抬起眼睛,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片刻才皱了眉头:“胡说什么?!”
吴嬷嬷却把头摇的如同拨làng鼓,看着卢太子妃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只差笑出声了:“没有胡说没有胡说,现在这事儿已经传遍了,圣上还下旨令刑部跟锦衣卫全力捉拿劫匪,这哪里能是假的呢?”
恭王在她心里,从那封求qíng的信开始,就再也不是个好人了。这种人,这种在自家姑娘心里捅了一把最要命的刀子,还能回头来若无其事的求原谅的人,吴嬷嬷恨不得他倒八辈子的霉,如今他当真这么倒霉,简直就跟戏文上说的那样恶人有恶报,吴嬷嬷心里很是舒畅。
陪着卢太子妃说话的卢大奶奶抬眼看了看卢太子妃的脸色,卢太子妃蹙着眉头面色极为难看。少年时的卢采薇和恭王曾是一对璧人,可如今这两个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她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卢太子妃的手:“王爷他……”
卢太子妃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看向吴嬷嬷,眼里凌厉之气尽显:“去清宁殿!”
她一直知道恭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所谓劫匪,全是鬼话!
卢大奶奶有些诧异的伸手拉住她:“娘娘!这事儿又与您不相gān,您别去趟这趟浑水了……”
卢太子妃同这个嫂嫂的关系向来极好,卢大爷打消念头之后,卢重华又主动远走,她同卢大奶奶的关系比从前未嫁之时还要更进一步,听她这么说就摇了摇头:“要出事了……”
卢大奶奶看着她眉宇间那丝淡然,只觉得心里打鼓。
卢太子妃到清宁殿的时候端慧郡主跟荣成公主脸上的震惊之色犹未散去。
荣成公主尤甚,她带着十足的恼怒和厌倦,看着自己的母亲,有些心疼的握住了母亲的手:“母后,你说的是,从此以后,就当他死了。这样的败类,也只当他死了吧!”有好日子不过,成天非得做些叫人心惊胆战的事儿,在她看来,这都是不知足的,死了活该。
她也不知道,曾经少年时还能兄友弟恭的哥哥和弟弟怎么会变得一个比一个面目全非,可是如今,再去追究什么原因就实在显得太多余了,事qíng已经发生了,人心也就是变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没办法改变,既然已经没办法改变,那痛下决心,也是好的。
卢皇后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他是死了。”又看向卢太子妃:“你也别惊,就是你猜的那样,这畜生……”
这是恭王会做出来的事,卢太子妃在荣成公主下手坐了,半响没有做声,许久之后才轻叹一声。
卢皇后已然不提这话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救不救的回来都看天意。而这天意,指的自然是建章帝。
建章帝没旁的意思,他现在就一门心思的想恭王这个不安定因素死。
卢太子妃点点头,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顺手把钦天监送来的一摞厚厚的红纸jiāo给了卢皇后:“生辰八字已经合过了……”
原本大周风俗,将要成亲的新人的八字是要先供灶君和祖宗神像的,如果三天之内没不好的事发生,这门亲事就是能结的。眼下出了恭王这等事,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出了不好的大事了。
卢皇后细细的看过了,有几点不明白的地方特意问过了卢太子妃,这才jiāo给身后的谢司仪:“jiāo给内侍省,叫内侍省照这上面的办。”一面又问太子妃:“永安宫收拾出来了么?”
东宫里的永安宫已经被拿来做周唯昭的成亲之所了,内务府早已经把里头粉刷一新,摆设跟帐幔等物也都重新置办过,到如今已经很似模似样了。
“都已经很妥当了。”卢太子妃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唯昭自己也是满意的。”
再说些闲话,卢太子妃就告辞回了鸣翠宫,坐了片刻听说周唯昭已经回了东宫,立即叫湘灵把人请了进来,问他:“恭王的事……”
周唯昭已经接过了话头:“是蓄谋已久的,恐怕他刚去皇陵不久,就已经打定主意了。”
他把锦衣卫几人的死都告诉卢太子妃,俊美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些厉色:“他不甘心当个笼中鸟,也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杀了派去保护监视他的锦衣卫,这是在打皇祖父的脸。皇祖父厌恶透了他,他的死讯,约莫在我成亲之后就该公布了。”
得防患于未然,在建章帝在的时候,恭王反正是别想名正言顺的蹦达了。
可卢太子妃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他的封地在太原,你说,他会不会潜回太原去?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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