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坐着凳子,将手抬高在炭火之上,烤热手,然后一边看着chuáng上的沉凉。
他见沉凉肤白如纸却有显微的cháo/红,一对疏淡清浅的眉不安的拧拢,眼睫轻颤,毫无唇色。
不好——
安阳担忧的将另一只还没烤热乎的手置放在沉凉的额间,一探,果真滚/烫。
沉凉受寒而发温热。
突然又想起阿丁所说,他白白在冷风中跪了两个多时辰。
这外面有多冷安阳又不是不知,何况今日还落了雪粒,这是大寒聚集才会有的现象,侍婢家仆都不愿在这劳什子的天气里多待片刻,而沉凉何故要受这般罪。
真是替沉凉愤懑不已,说实在,安阳不是个多事的人,若不是平日里沉凉待他很好,他可不愿意管这闲事。
可是顶多安阳的怒气也是在心里想想罢了,就算他再愚笨,也该想到,罚沉凉的人是谁。
夫人,他可顶撞不起。
于是乎,安阳端来一盆热水,把毛巾浸湿,拧gān,叠好,平铺在沉凉光洁的额上。
然后反反复复许多次,到了后边,见沉凉面上隐隐多了层细汗,安阳才松了口气,再次将毛巾放在沉凉额间。
这次安阳坐在沉凉旁边,稍显痴迷的望着沉凉。
头回这么近距离的盯着沉凉看。
看他的眼,看他的鼻,看他的唇。
无论怎样看,都是个极美的人儿躺在chuáng上。
安阳心里还有那么一刹那想到,倘若将来自个娶得妻子有沉凉半分姿色都是他修来的福分了。
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安阳极力否定了。
周围无人,他却像个被人窥视了心事一般,面色微红。
想什么不该想的,安阳小声在心里责骂着自己。
怎可将男子的样貌与女子相比呢!
真是糊涂呀!
安阳匆匆忙忙把冷了的毛巾从沉凉的额上拿下,后又帮沉凉将被子掖好,之后端着水盆出了房间。
那头,容衍处。
打从安阳撞见了他与芍药的样子,容衍心里就发慌的很,嘴上哄着芍药,心思却早已飘远。
环着芍药腰部的双手也不自觉松开了。
他轻轻抚着芍药的背脊,边在她耳畔柔声说道:“好妹妹,你再这么哭下去,我可真不知怎么办了。”
对呀,容衍此刻是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他现在心心念想着的是,沉凉在何处,若不是芍药突然上门来,他怕是已经动身去找沉凉了。
听着容衍这么说,埋首在容衍怀中的芍药抬起头来,眸中泪光浮现,虽说没有再流泪了,可是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可真是我见犹怜。
一抬眸,容衍俊朗的脸庞就近在眼前,芍药眼神迷蒙,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爱恋似要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她咬了咬银牙,狠下心来,丢掉了女子的矜持,凑近容衍,作势要吻上去。
容衍惊愕不已,本能的反应使他稍稍侧过脸,芍药的吻一下落在了容衍嘴角处。
芍药杏目瞪圆。
容衍亦是大惊。
房里暖气微沉,铜炉里香气安神。
容衍先反应了过来,看着芍药半天说不出话来。
芍药似在为刚才的冲动而后悔不已,被容衍过分质疑的眼神盯红了脸。
在质疑什么呢?
在质疑我是喜欢公子的吧,喜欢了很久——
很久——
入骨相思知不知?不知,不知。
原来最最痴傻的人莫过于公子了。
芍药想着,窘迫难受,熬不住这份诡异而安静的氛围,而几步退后,然后跑出了房间。
“芍药——”
容衍喊道,就算及时伸出手,可是也只有丝滑的衣绸划过手面。
到了这时,容衍才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芍药对他的qíng感。
这种感觉莫名熟悉。
求之不得,yù语还休。
他有qíng与沉凉,而求不得。
芍药有qíng与他,亦是不易求之。
‘qíng’之一字,果真害人不浅。
容衍忽觉全副身心昏沉的很,整个人被烦闷所笼罩,早晨的闲适早已消散云烟,他几步走到chuáng前,重重将自己摔在被褥之上。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场大梦,醒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多少爱恋终究换来的是相思。
相思亦是一场病。
第15章 十五
夜深,安阳端来一碗药来到沉凉房里。
他坐在chuáng旁,托着沉凉的后脑勺,嘴上唤着沉凉的名字。
“醒醒,起来吃药了。”
接着安阳又伸手盖在沉凉额间,感受手下的温度。
没有下午时发烫了,可是沉凉面容依旧是面色苍白。
连连唤了几声,才见沉凉的眼睛幽幽睁开,可是里边毫无神采,涣散的很。
沉凉睡的并不久,只是几个时辰,照理说来,病人最需要的便是休息,但没办法,若是不趁早将药给喝了,怕是要把病给耽搁就不好了。
安阳起初的担忧在沉凉转醒之后,舒展开了紧锁的眉头。
他轻轻扶着沉凉靠在chuáng头,之后又觉不妥,拿来了垫被枕在沉凉背后。
沉凉好久才把目光聚焦于一点,他不想,在这个láng狈如斯的时候竟会是安阳在身边照顾着他。
素日里,大家总称安阳是个贪玩爱闹的家伙,可没想到,关键时刻,安阳却是一点儿也不糊涂大条。
只是沉凉不知,并非安阳对所有的人好,只是他记得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
人总是相对的,没有白来的恩赐与照顾。
沉凉努力想要自己看上去jīng神些,可是勉勉qiángqiáng扯开的微笑却是如此牵qiáng,他也不想为难自己了,也不想别人看得难受,便敛去了笑意。
安阳端着瓷碗,用小勺舀起汤药,细细chuī冷了再送到沉凉嘴边。
沉凉凝视着小勺,垂下眼睫,安静的喝下了一勺汤药,可是再等到下一口时,沉凉制止了安阳的动作,自己接过瓷碗,要亲自来。
安阳迟疑了会,想到沉凉还病着,于是不让,可奈何不过沉凉的坚持,便把碗递给了他,自己在旁边看着。
沉凉手臂弯曲,里衣的宽大的袖子顺着滑腻的肌肤滑至手肘处,他一手端碗,一手持勺,很快,药就见底了。
“谢谢。”当沉凉将空碗递给安阳,眼神感激的看着他时,安阳顿时红了脸,他不自然别过脸去,随便摆了摆手,嘴上说着,“谢什么谢,你我什么关系,到时有事记得叫我,我先下去了。”
话说的匆忙,安阳打算马上端碗就走的,没想到沉凉却是扯住了安阳的衣摆处,突然支起了身,沉凉咳嗽了几声,眼睛里瞬时润出了一层水光。
先待沉凉缓和了几下,又听他急切地问:“公子今日可有事?”
他问的简单而明白,安阳一下懂了,正yù脱口而出,又觉哪里不妥,愣愣站在chuáng边,一脸的无措。
公子今日有事?
可说无事,也可说——有事,只是,无大事;除却他今日撞见的那件事,今日倒是安稳。
问这话时,桌上的灯油突然炸了花,只是小小一下,那簇忽明闪烁的烛光照在安阳晦暗滔滔的脸上,显得意味复杂。
倒是很少在安阳脸上看见如此神qíng,沉凉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目光认真地凝视安阳。
“这、这……”安阳感受到了沉凉的注视,可是他实在不好说些什么,照理说,这的确没什么事的,再说,就算公子与芍药姐姐真有qíng意,那也是不关他们的事呀。
所以还是不cao心的为好。
况且,沉凉还在病中,就更无需多管这些琐事了。
安阳偏过头,使自己错开沉凉的视线,然后匆匆丢下一句“公子今日无事。”便急忙出了门,瞬间没了影,估摸他是怕自己再晚上一步,就会走不掉了。
倒是沉凉被安阳这一反应给弄糊涂了,仅仅只是问个“公子如何”。
何以见得这幅模样了?
可是越是这样,越有种此地无银的感觉,莫非,还真有事?
自己也不过是离开一日有余,出事也不会有大事,不然凭着府上的口杂之风,怕是早就传开了。
沉凉这样想着,也安心不少,加上喝药过后,脑子昏沉,便也依靠着厚实的叠被,缓缓入眠。
入眠之前,耳边有声响,是窗外传进的。
滴滴答答,落在屋檐,声音杂乱,不见清脆。
下冰粒了,冰粒子夹杂雨点,哗哗啦啦,四处飞溅。
不是雨打枝叶之声,总是会扰乱心神的。
若非实在是太过疲惫,沉凉又如何睡的着,可饶使沉凉睡了,也睡的清浅,睡不实沉。
黑压压的意识里总有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吵着他。
他蹙眉,翻了个身,潜意识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这样,就好像杂音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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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天地之间银白素裹,渺渺茫茫,望四周,了无一人,空旷无垠。
就只剩下白了呀,这种白,是苍白,白的没有丝毫生机,白的让人心生绝望。
为何世人赞颂chūn回大地?
因为这种冷冰冰的大寒季节过去,就会看见色彩了,有绿的、红的、粉的……万紫千红,摇曳多姿,chūn风花糙香。
可是这里又是哪儿?抬头望天,天是灰白的,朦胧一片。
远方又似有雾气缭绕,浓重的很,散不开来,周遭景致全无,看不清任何景象,那些素日里喜欢的明艳色彩统统都不见了。
只有白,了无生气的白。
沉凉□□着脚踩在厚厚的白雪中,一脚一步朝前方迷茫的雾气走去,可奇怪的是,他每一脚所踏及之处,雪都会迅速融化,化作湿冷冷的冰水,回首看去,尽是深深浅浅的坑洼。
那些湿冷的雪水马上浸入了鞋袜,携着股寒气,从脚踝蔓延至全身。
能体会那种冰入骨髓的寒气吗?如同抽丝一般,点点将身体里的温暖剥去,沉凉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被冻止住了。
那颗“扑通扑通”还有温热的心可能随时会停住跳动。
大雪茫茫,满目霜白,□□不见。
不见温煦灿烂。
这,兴许是他所经历最冷的一个冬季了吧。
沉凉孤身在这无垠雪地中,漫无目的走着,一脚一洼,奇的不仅仅是走过的雪化作水,而是愈加到后,水坑越深,渐渐、渐渐,直到沉凉再次迈出下一步,就像不小心失足跌入了一潭深渊中,铺天盖地的雪水涌来,覆盖了他的全身。
霎那间,耳旁无声,鼻腔间咕噜咕噜透明的小水泡不断上升,他却在不停下落,可以真切感受到浑身的骨血正在失去最后一丝温度,忽然,沉凉之前的恐惧、孤单、怅惘在此刻统统消失不见了,连绵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盎然。
沉凉眸中的墨色浓重,他看见水那般的清澈,清澈的可以倒映灰白的天色,他跌入水中的那一刻,他就没有想过挣扎,或许真的太累,也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去进行无畏的挣扎。
白雪铺陈在水面之上,像极了掩埋的huáng土。
只是这儿没有阳光,没有莺飞,没有糙长,没有活着的生灵呀,有的只是雪雾滂沱。
如果,跌入这浩渺不见底的深水中就可以结束来自外界的苦难,那么,有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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