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平听得捏冷汗。
“你糊的?”王泮林处变不惊,还趣味盎然。
“怎么可能?且不说私造兵器要问重罪,我哪儿来那么多钱造真弓弩?就算不缺钱,一个月的工夫根本完不成。也就找了一家专扎丧葬纸货的,告诉他我爹是弓箭手,我这个做女儿的想扎六十把纸弓烧下面去。箭头是木头,李羊找木匠雕成兔子三瓣嘴,涂了黑漆。”节南不过提供几幅样子。
虽说右手不太好使,弓弩的样图却不需要jīng工细作,最重要是把各部件尺寸写出来。
“高明。”王泮林边赞边从fèng隙看出去,“小山你刚才问我打什么主意?”
吉平发现这两位碰一块儿,真叫彼此彼此,谁比谁jian,看似联手轮着下棋,却不互相商量,自作主张抢下子,偏偏一步一步都能接得上,还能出现一盘大胜的棋面,也是稀了奇!
节南见那条贼船牛bī哄哄从方才的狭道开出来,明白鸥舟抄了近道,所以反而抢快对方一步。
她淡然看着王家的画舫被贼船拖出,果然有个透气的圆孔,但道,“不管你原本打什么主意,书童好像完不成任务。”
圆孔窗里,书童那张嫩白的脸瓜成了苦瓜,又是上蹿下跳,又是动嘴皮子。
节南觉得那小子要哭出来了。
“他说什么?”节南也看不懂书童的唇语。
“他说他把火折子弄丢了。”王泮林不气反笑,立刻冲书童无声说了一句话,同时回头对堇燊道,“书童要跳下来了,麻烦你们接应。”
堇燊马上带人下水。
“还是学打手势吧。”节南看人动嘴皮子,累脑子,容易弄错。
节南看书童爬出孔窗,眯眼冷观,左手捉腰带,单脚往船尖一迈,“火折子gān嘛用?”
“点燃引线。那只画舫是特制双层船板,容书童那样瘦身板的人绕到烟火箱子的后面,绝不会被察觉。点引线之前,先找到一个摇杆,转足十圈,箱子上方的舱板就会打开。早罩着帆布,不会马上让人发现。”王泮林看书童钻出来,一时没留心节南的动作。
“还有呢?”节南自觉学乖了,给王泮林做事,一定要问问清楚。
她顺手摘下自己的风铃花耳环,看看王泮林,转而递给后面的吉平。
小玩意儿会吵。
要jiāo给老实人代收。
“点燃后回到窗口,听到第一声爆声再跳水,也来得及。”王泮林答得却老实。
“你要炸飞马成均?”马成均虽不是好东西,但节南原以为王泮林对马成均没有杀意。
“不是,我送给他看个热闹罢了。再说,我并无打算奉送马成均一船现成火药,他可重新调制,开发火器……”王泮林忽然顿住。
节南最后问道,“所以说,今日你就是来碰马成均的,放一船烟火给他看,根本没打算去英雄会?”
王泮林定望节南那双俏丽的叶子眼,摇了摇头。
“很好!”青芒乍现,毫不费力cha进山壁,节南左手轻松拔出一道犀利寒光。
说好的,今日她会为他做成一件事!虽然抓周抓了个活物,她一点都不满意!可是——
王泮林漆黑的眼瞳顿缩,一伸手,似捉到那只风铃小袖,神qíng正要欣慰,那只袖子却滑了出去,眼睁睁看一身风铃花的姑娘飞上孔窗。他不由自主踏出一步,却被吉平眼明手快拉回伪装的油布下,然后听到一声水花响。
吉平透过fèng隙看了一会儿,向王泮林回禀,“书童跳水,惊动几个小喽啰,好在小山姑娘已经钻进窗去,并未惹得他们起疑。”
王泮林抬眼,摊开手掌,修长五指微微一收,平静温和的语气,“拿来。”
吉平起初不知何意,眼珠子转来转去,陡见手里那只风铃花耳环,急急忙忙往王泮林的手心一放。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手掌上传来灼刺感,让他忍不住蜷起拳头,然后看王泮林面不改色把耳环收进怀里,不由呆了。
堇燊托着书童上来,正好瞧见吉平把耳环jiāo给王泮林那一幕,无奈之余拍拍傻掉的吉平,“我等帮九公子办事,一切后果皆有九公子承担,相信谁都明白的。”
那话直译过来,就是吉平听命王泮林,王泮林抢了耳环,错不在吉平,小山姑娘会明白的。
王泮林听得见,却全没在意,“以堇大先生的功力,可否钻进那扇孔窗?”
堇燊答得飞快,“功力足够,就是没练过缩骨功。”
吉平想笑不敢笑,老大近来脾气渐长,都是叫眼前这位bī急了。
“自丁大先生不再教武之后,文心阁的武先生们裹足不前,连缩骨功都不会……”
堇燊两条浓眉几乎皱重叠了,“丁山不会缩骨功……文心自创阁以来,没人会缩骨功。”
他发誓,这回绝对是最后一回给王九跑腿!丁山有本事就破戒,能打断他的腿,让他听话!
堇燊还道,“小山姑娘也不会缩骨功,不过因为骨瘦如柴才钻得进去。”
中毒弄出来得,不一般得,瘦。(未完待续。)
第221引 绝不为敌(月票150加更)
王泮林笑道,“堇大先生别光顾着不服。单单小山姑娘这手点崖弹出的绝顶轻功,足以让文心阁所有武先生跳江。”
堇燊并未瞧见节南施展,但看吉平,他最得意的弟子却神qíng惭愧地低下了头,让他没法再辩驳。
年轻一辈文武皆缺奇才,丁山早就感叹过文心阁或许后继无人,可堇燊觉得战争频繁,百姓艰难,孩子们能活到成年已是万幸。大家无心钻研武道,各门各派的高手也就那么回事,多靠人数争江湖地位和地盘。相比之下,文心阁的年轻人已经算得个个上进。
“跳不跳江,等小山姑娘安然返回,知道九公子又糊弄她,九公子能从她手底下生还,再说罢。”文心阁的武大先生,口才也不是盖的。
王泮林眼中微闪,“什么叫我又糊弄她?”
堇燊睨狭眼角,“九公子对书童说只是放烟花,既当成给马成均的见面礼,又不会白送他们一船黑火。对小山姑娘,应该也是同一套说辞吧?”
书童拿湿袖子擦脸,眼睛不眨盯着王泮林。
王泮林道声没错。
“但小山姑娘可知,你那么多烟花足以炸沉一条船?”堇燊沉声。
王泮林想了想,“她只问我是否炸飞马成均,我说不是,而且我让她一听爆声就跳船。”他对她,已经比任何人都耐心。
堇燊严正表qíng,“九公子游戏人间,喜欢作弄人,本不归文心阁管,但如果因你伤及无辜之人,我会向丁山禀明实qíng,文心阁今后与王家再不来往,雕衔庄的后山也会收回,不再借你使用。”
王泮林哦了一声,很轻,很淡,“随堇大先生的意。至于小山姑娘,我在成翔时就告诉过你,她可不是天真的姑娘,也非一般人。”
吉平不禁脱口问,“小山姑娘是什么人?”
王泮林调转目光,看着吉平,“她是什么人都好,却绝不能成为我的敌人。”
桑节南,柒珍之后神弓门真正的大造匠,江湖传说的蜻螭剑主,智慧不可小觑,武功深不可测,唯一的弱点就是赤朱,不能随心所yù行事。若那层束缚解开,很难想象她的力量,也很难想象她会听从谁的力量。
一条锁在江底的龙,一旦出江,九天难压。
“堇大先生看来的糊弄,却是我对那姑娘的最大尊重,因她不会我说动一寸她才动一寸。”那双笑起来极好看的眼,藏着双刃的剑,一刃磨他,一刃护他,令他可以全心jiāo托每件事。
她已知他是谁,所以才去了,去做他今日一定要做成的事,甚至不等他开口。
她在兑现自己的诺言。
那个让人嘲笑陋颜也不甘示弱的小宫女,模样长开了,更加漂亮迷人。当年看她短着腿老气横秋跟在韩唐大人身后,只觉像一只粉团兔子扑扑跳,他还因此戏画了一幅月兔,后来不知让哪个兄弟偷去。不过,那只灵气粉兔子,与现在的小兔奶奶相比,真是被甩出老远了。
王泮林墨眸凝深,转而撩开油布,望着自家那只拖远的船。
节南这时在夹fèng中求“生存”,倒是毫无困难地找到了引信和摇杆,不过遇到点小问题。
仅隔着一片板,节南听到那边有人在说话。
一个正是马成均,“我用傅秦打发了王九,但不知王九能信多久。”
另一人是女子,“管他信不信,你我到时早就远走高飞。不过九公子当真像七公子,眉眼五官皆有那少年的风采,只觉七公子长成后是会这么俊的。”
马成均道,“死者已矣。我们要能走,早走了,你还是天真,居然相信那人会放我们一马。”
女子道,“我们什么都照他说得办,我爹帮主位都让出来了,他还想怎地?”
节南知道了,那女子是郑凤。
“怪只怪我们知道太多。”马成均一声长叹,“当年王希孟猝死,我就知道自己成了那人帮凶,原以为大今攻破北都,我可以逃离他的cao控,当个逍遥自在人,却想不到还是让他找上门来,连你爹都受他威胁,长白帮沦为他的武器私库,任他供给敌人。乌明也是蠢,竟敢要挟他。”
那人是谁?节南耳朵贴近隔板。
“均哥,他便是皇帝,也有伸不到手的地方,更何况他不是皇帝。我俩逃不了,我爹逃不了,总要想办法保住咱儿子的命。趁他这会儿顾不上我们,不如冒险,同王家呈明真相,求王家庇护。王老大人的独子都让他害死了,难道王家还能与他láng狈为jian?”
“王家也是主和派。”马成均冷笑一声,“他们那种子孙不缺的大家族,死个把小子算什么,最重要是保住荣华富贵。王希孟当年力主变革伐今,差一点就说动先帝,结果天才栋梁被整成大逆不道。王希孟死得不明不白,王家急着把人埋土,一声屁也不敢吭。我都瞧明白了,父子兄弟算什么,为了自己的好处,刨祖坟的事也照样gān。”
郑凤迟疑道,“那也亏了他的家族,王希孟保全了身后名。王家老祖母给当年老太后跪了三个时辰,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最后答应王家女儿绝不入宫,老太后才答应求qíng,先帝同意将王希孟那些事从史书中抹去,只留一句话作数。”
节南不由捉拳,想不到又听到一处真相,王希孟的人生只剩一句话,却原来还是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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