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华虽是惊魂未定,却还不忘去市场买青菜,因为受了惊吓无心挑捡,果然只胡乱买了两棵白萝卜便回家,一路上心惊胆战小心谨慎,行至刚才所遇绛尘的地段,更加提心吊胆惊慌失措,好似惊弓之鸟忐忑难安。幸而绛尘早已经离去,他长抒一口气终于安下心,眼睛随便朝前瞟去,忽见地上有一处闪闪发亮,待挨近了才见是个小巧玲珑银匣子,雕磨得不过指甲大,外壳爬满蜿蜒的纹络,铮亮的锁头将匣子牢牢掩合,因为细微不起眼,才没被周围往来行人拾去。湛华拈起匣子仔细端详,见那锁头上涂了朱砂、结着法印,心想这必是个蹊跷东西,兴许是绛尘刚才与自己纠缠时遗失的,他恐怕这东西有gān系,若被寻常人等捡走要生异qíng,便攥在手里打算日后再让钟二郎归还。
如此费尽波折回到家,钟二郎正蹲在门口望眼yù穿,听得动静忙敞开门,欢天喜地将湛华迎进门,可怜他中午没吃饱,连声询问晚饭的内容,湛华随口回答:“清炖萝卜羊腩。”拎起大白萝卜进厨房忙活,钟二郎摆出碗盘眼巴巴等在桌前,待湛华将菜烧出来,迫不及待láng吞虎咽,白瓷的海碗不多时便露了底,他肚皮里渐渐生出暖意,这才稍显出沉着,咂着舌头回味道:“说是萝卜炖羊腩,怎么仿佛不见荤?”湛华恍然大悟忙笑道:“我赶得急,忘了买羊ròu。”
第62章
钟二郎暗暗怀着忿懑将一锅清水萝卜吃下肚,抹一把嘴窝上沙发看电视,湛华摸出那个小银匣子晃到他眼前,因怕道明原委又惹得钟二忿恼,只得含混敷衍说是绛尘不慎遗下的,自己好事才捡回来。钟二郎听罢果然露出满脸嫌恶,翘起指头将匣子拈到一边,转身抽一张纸抹净手道:“什么劳什子,也值得你巴巴捡回家,待我明天扔到护城河里去。”湛华暗暗吐舌不敢多言,收拾起碗筷搁进水池洗gān净,忙活半晌才转回来喝茶歇息,低头闻着自己身上一股油烟味,又见手指头被凉水泡得起皱发白,不由扎进钟二郎怀里轻声抱怨,钟二忙搂住他哄慰道:“待我出门买些纸盘子,用过一次便扔了,省得再费力气洗。”这人白天无所事事,到夜里不免jīng神焕发,过去百无聊赖时尚能跑出去消遣玩乐,如今却只能陪着湛华呆在家,待钟表旋转过午夜,电视屏幕闪出雪亮的“再见”,钟二郎才恋恋不舍洗漱上chuáng。
熄灭灯,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寂静里只听到表针颤动,“啼哒啼哒”仿佛踏在鼓膜上,钟二郎刚刚满眼还透亮,一挨枕头便呼呼大睡,湛华听惯了鼾声,不多时也迷糊起来,朦胧中依稀感觉客厅里站着个陌生人,透过房门朝卧室里窥视。他不禁暗暗的吃惊,再一转念心想这或许是个无处可归的孤魂,因为不堪道士连日搜查,走投无路才躲进这屋里。被窝里又软又暖和,湛华劳累一整天,这时候并无余力起身察看,只得任由鬼魂立在外面,钟二郎打个滚挨近他,微张着嘴漏出一缕口水,盹在睡梦里磨牙咂舌,好像半夜起来偷米的大老鼠,湛华拧着眉头撇开脸,又听到客厅里传过轻微的响声,一声一声短暂急促,仿佛刀子猛然划过皮肤,又像鲜花默默凋零的颤抖,作作索索无休无止,同钟二的鼾鸣缠混作一起,枯燥绵长引人昏沉。
他困倦得紧了,双眼好像坠上铅,心内蒙上沉沉的糊涂,身子又沉又软似要陷进chuáng铺里,朦胧之中不知所至,隔着无边的混沌依稀看到远处抖出一层纱,透薄绸子上挂满灰尘吊子,影影绰绰的绣纹遮掩进晦暗然而那薄纱凝结着无比的引诱,好像女郎摇曳的裙摆,轻飘飘悬dàng在半空,朝着看客默默招摇。湛华目不转睛深深凝视,眼睛沉迷进大团的迷乱,然而如何也瞧不分明,仿佛有人掩住他的眼,心中不禁生出莫名的焦躁,不由自主朝前迈步。在混沌深处隐隐传出奇异的声响,似是有人默默哭诉,泪水沤透了心肝肠胃,日复一日无限凄苦,永生永世不得超脱,湛华木怔怔迎着那哭声向前走,摸索在黑暗里寻不着出路,模糊的薄轻纱依然悬浮在远方,好像怀着期盼静静等待,却又永远碰触不得,他筋疲力尽停下脚步,孤身一人立于黑暗,心中染上别人孤独的绝望。
正当他满心焦急不知所措,忽然感觉旁边掠过一阵风,在这空dòng的世界里简直令人毛股悚然,他透过浓浓的黑暗定神望去,竟见自己身边立了一个人,浓密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连同面孔一同遮掩住,好像拉开一道漆黑的屏,从背后透出嘤嘤哭泣。湛华倒退一步问:“你是谁?怎么进到我梦了?”哪知一开口竟然牵连全身挣扎着醒过来,身上的被褥仍旧柔软温暖,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震天鼾鸣响彻黑夜,钟二郎一只膀子搭在他身上,仿佛压了一块条猪ròu。
然而刚才的梦异常鲜明,那人的头发几乎还飘在眼前,湛华吐一口气把钟二推开,想要起chuáng倒一碗水喝,胳膊轻轻撑在chuáng铺上,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抓住,僵硬gān枯刺骨冰凉,扯着他快步奔出卧室,他未加堤防不由唬得连声呼叫,却见眼前绽出大片的光晕,花朵一般四散绽放,才知道自己原来并没醒来。待眩目的光圈渐渐消去,这世界异常的清晰,不再是刚才无尽的混沌,却仿佛到了寻常街道上,路上风清云淡,鸟鸣花香,来往行人匆匆踱过,神qíng安然丝毫无异。湛华心道这是何样的怪诞,愁眉紧蹙不知如何是好,忽见迎面走上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两鬓花白,脸上仍留着年轻的影子,额头挂着些点滴汗水,满脸焦灼朝他轻声询问:“我迷了路,你可知我家在哪里?”
湛华不由奇怪道:“你自己不识得家,怎么反倒来问我。”他深知这qíng形实在蹊跷,不敢多言转身yù走,中年人连忙扯住他:“这地方我平日里常走动,偏偏今天撞了邪,无论如何也寻不着出路,明知道行过这条街就是自己家,却总也走不出去。我徘徊了大半天,沿路询问无数人,却没有愿意帮忙的,因瞧着你面色善,才来求你带我回家。”湛华原本不愿理会,但一转念心中又想,自己如今魇在梦镜里,横竖也是束手无策 ,不如先帮了此人,兴许便是事qíng转机,于是转过态度向他咨问所寻地点,中年人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同他无所不言攀谈起来。
原来这人唤做江泊,妻子不幸早年病逝,遗下一子名叫江烟,被他百般喝护奉若明珠,千辛万苦抚育长大,如今正到了郁郁葱葱的好年纪,平日体贴孝顺宽怀待人,父慈子孝和乐融融,街坊邻里无不羡慕。他家里本是最寻常的一户,然而这一天出了差子,江泊像往常一般出了门,待要返家时却寻不到回去的路途,那一排排房屋熟悉又生份,一条条岔道仿佛凭空横到路上,他定神朝前张望,一会儿认得家,一会儿又宛如痴了,仿佛置身别人设下的谜局里,不知所措一筹莫展。湛华只得随口安慰出几句,凭着叙述向前移步,心道走过这条街或许便能有新的路,然而待行至末途,眼前又延续出岔口,他不知不觉走进江泊的世界里,满心都是崎岖的迷惑。
第63章
他两个稀里糊涂闷头朝前走,太阳当顶灼灼照耀,车流行人匆匆擦肩过去,扬起滚滚尘土漫到地平线,各色嘈杂声响相互缠混奔流不止。江泊喋喋不休自言自语道:“走过这条街,再转一个岔口,依稀仿佛似乎还有一段路……”湛华万般无奈只得晕头转向随他走,哪知这话絮叨几百遍,眼前的道路仍然瞧不着尽头,身旁车鸣喧闹此起彼伏,化做大片黑压压的飞虫争先恐后扑进耳朵,林木浓yīn好像油绿的水彩,dàng起青波向身后蜿蜒流去。湛华停下步子朝远处眺望,漫漫路途延过视野之外,江泊愁眉苦脸道:“往日经过时绝非这般长的路,兴许是我记错了,家在这条路的另一端。”他俩只得掉头再往回走,湛华定睛打量四周,恍然发觉回路已不比先前,周围载植楼房改换了形貌,宛然是条陌生的路,刚刚行过的痕迹凭空消去,他们再也回不到原先的起点。
两边都是错,再走下去也是无益,湛华瞪大了眼禁不住疑惑惊惶,悸动的焦灼爬满胸腔,抬眼看到道路两旁延伸出分歧,鬼使神差唤着江泊拐向歧路,侥幸希望能闯出迷惑。他两个跌跌撞撞绕进巷子里,两旁红砖墙壁几乎堆砌上蓝天,一群孩子簇拥在巷角排手嘻闹,江泊忽然笑道:“我记得了,来时似乎就是走了这一边。”两人以为果真赶到正途上,欢天喜地奔至巷尾,哪知眼前又开出新的岔路。江泊越发赌了气,胡乱捡了一边路闷头朝前走,湛华满头大汗跟着他,脚底仿佛踩上风,墙壁红砖湍流般冲过脑后,孩子的欢叫却在耳边盈绕不息,他俩不知走过多少路,晕头转向七弯八拐,来来回回无休无止。江泊专心致志闯进另一条岔路,湛华心急如焚紧随在后面呼喊,眼见这人几乎消失出视线,心中不禁涌出茫然的惊惶,惟恐自己永远都要迷失在这里,正当他一筹莫展惊慌失措,却见路口忽然拐出一个人,拦住江泊笑眯眯问道:“老先生只顾低头走,如此焦急是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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