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铿话音一落,他便恭恭敬敬地跪下,“皇上,此案错综复杂,微臣办案以来所罕见。蔡大人刚刚入朝为官便遭暗算,令人难以理解,他虽是皇上特旨简拔,但品级不高,也未涉足朝中各项事务,不应成为谋害对象。臣昨夜仔细推敲,认为暗算蔡大人的目的多半只有两个:一是蔡家的灭门血案揭发出来,当年的幕后主使者心生恐慌,想要谋害蔡家惟一的苦主,以湮灭此案;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面上谋害蔡大人,实际却把矛头指向太子殿下。当然,更有可能是想一箭双雕,既暗害蔡大人,又嫁祸给太子殿下。”
他思路清晰,声音沉稳,欧阳铿很快便冷静下来,“不错,确实如此。柳卿,起来吧,你对此案有何想法,尽管道来。”
“是。”柳仕逸站起身来,从容不迫的道,“若仅仅只是想要谋害蔡大人,那不过是普通的刑案,臣一定会将它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幕后主使者其心在太子殿下,那此案便很复杂,当中势必牵扯不少人,有可能……”说到这里,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施,不禁犹豫起来。
第25章
蔡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他睡的chuáng很宽大,到处都雕着jīng美的龙,帐幔全都是最好的丝绸,绣着龙凤呈祥、花好月圆,看着既贵气又温馨。
蔡霖看得发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神志。他只觉得浑身都在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竟分辨不出哪里疼得厉害,全身都像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酸软得没有半分力气。他平躺了一会儿便觉得四肢发沉,难受得不行。他想说话,喉咙却又gān又涩,一个音也吐不出来。他在心里苦笑,自从走进那道高高的宫墙,就没有一天消停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命送在这里。
他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思绪散乱零碎,没头没尾,什么也没抓住,却弄得自己更加疲倦。他闭上眼睛,感觉巨大的松软的chuáng仿佛变成了一个大沼泽,自己一直在往下沉,胸口渐渐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有人将他扶起来抱住,给他往嘴里灌药。他根本尝不出味道,也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解渴。他将喂进口中的汤药主动咽下,顿时让抱着他的人感到惊喜,“文暄,你醒了?”
蔡霖觉得没那么昏沉,便用力睁开眼睛。看着皇帝的脸和眼中的喜色,他眨了眨眼,声音微弱地叫道:“皇上。”
欧阳锉很高兴,柔声说:“先喝了药再用膳。”
“嗯。”蔡霖答应着,继续张口喝药。
晏九仔细地把汤勺把药汁稳稳送进他的口中。有他主动配合,喂药的事要轻松得多,很快就喝完了。
欧阳锉从晏九手上接过丝帕,为蔡霖擦了擦嘴角,温和地问:“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蔡霖刚喝下一碗药,根本不觉得饿,便微微摇头。欧阳锉哄道:“吃点鸽蛋羹,再喝点汤吧,你身子不好,不吃东西可不行。”
“好。”蔡霖本就随和,这时更没意见。他看了看这间处处透着华贵之气的屋子,疑惑地问,“皇上,我这是在哪儿?”
“在朕的乾安宫。”欧阳锉轻描淡写地说,“你在东宫没住几天便接二连三地遭人暗算,如今病得这么严重,朕很担心,就让他们把你移过来。这儿清静,也安全,你可以好好休养。”
蔡霖有点懵,过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顿时有些忐忑不安,“皇上,臣住在这儿,不妥吧?”
他有气无力,一句话得换三次气才能说完整,欧阳锉安慰地抚了抚他的头,轻轻笑道:“没力气就别说太多话,靠着养养神,朕让你住在这儿你就住着,不用担心,一切有朕。”
蔡霖倚在他怀里,感觉比躺着要好受一些,便虚弱笑了笑,不再说话。
欧阳锉搂着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与盛开的花朵,悠然地说:“朕一见到你就很高兴,竟忘了问问你的字,原来你就是那个叫文暄的孩子。你出生的那一年,你五叔非常开心,跟我提过很多次。你不但是你家长房长孙,而且跟你五叔长得很像。民间有个说法,侄儿像叔有福,你五叔是打心眼里把你当成自己儿子那样疼。那时候,朕看着小炫那么欢喜,笑得那么……那么美,也很喜欢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后来,京中局势不稳,朕必须回京,就让小炫回家等朕,还托他带给你一个金锁。朕对他说:‘将来让那孩子好好读书,虽说商贾之家不能入仕,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愚兄总会给他一个前程。’你五叔很高兴,说一定会将自己的一身所学倾囊相授,等孩子长大,就给他一个字,叫文暄……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他越说越伤感,眼里似有泪光闪动。
蔡霖也看着窗外的树影婆娑,低低地说:“五叔最疼我,我爹不让我读书,要我学习算账、做生意,五叔跟他还吵过架。我从小就跟五叔最亲,喜欢跟你学习经史典籍、琴棋书画,喜欢听他讲在外游历的见闻。我一直希望能成为五叔那样的人,想着就算以后自己继承家业,不得不当商人,也要让五叔按他自己的心意生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你是个好孩子。”欧阳锉喜爱地轻抚瘦削的肩头,“小炫没有白疼你。”
蔡霖闭了闭眼,轻声说:“皇上让五叔带给臣的那个金锁,臣一直戴在身上,晚上睡觉时也没有解下,在灭门惨祸中得以保留。臣一直以为是五叔所赠,特别珍惜,不敢再戴在身边,就妥善存放在家中。”
“嗯,等你病好了,朕抽个空,陪你会魏庄去,把你那些重要的东西都带回来。”欧阳锉微笑着安慰他,“先用膳吧,多吃点。”
蔡霖答应着,吃力地说:“臣想坐起来,躺着全身骨头都在疼。”
“你瘦得太厉害,躺着坐着都会路得骨头疼。”欧阳锉将他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窗边的榻上。他早已吩咐人在上面多加了几层软垫,蔡霖半坐着,感觉很舒服。
欧阳锉让人把送来的饭菜都放在榻旁的长条几案上,自己也半靠到另一张榻上,陪着蔡霖一起用午膳。
屋里很安静,窗纱半启,让和煦的微风chuī进来,带着阵阵花香,让蔡霖的jīng神好了很多,这才觉得饿来。看着面前jīng心烹制的菜肴和点心,他没有客气,也不要晏九服侍,自己拿起筷子吃起来。
欧阳锉很高兴,亲手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慢慢吃,细嚼慢咽,别伤了胃。”
“好。”蔡霖点头,端起汤喝了两口,忽然说,“皇上,臣才疏学浅,xingqíng也淡,不适合在朝中为官,可不可以不做官?”
他这话问得很孩子气,追得欧阳锉差点笑出声来,“朕给你官职,一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总比做一介布衣要受人尊重些,二是想实践当年曾经对你五叔许下的诺言。你若觉得这个官不好,朕再想想,另给你个用不着烦心的官职。”
“那……那还是算了。”蔡霖听他说得有理,便不再计较,“我还是做这个东宫舍人吧,只要别让我拿主意就行,我什么都不懂,怕自己会误国误民。”
欧阳锉笑着点了点头,“你跟你五叔一样,宅心仁厚,不图名利、如果真派你去做一方父母,一定会为民造福的。”
“皇上过奖了。”蔡霖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这时,刘福进来禀报,“皇上,柳大人有急事,在外求见。”
“宣。”欧阳锉起身出去,到正殿坐下。
柳仕逸匆匆进来,对他拱手见礼,急促地说:“陛下,臣派的人已在翼州太守府见到原淮左知府郑向明,想他宣旨后,将他带回京城,途中却屡次受到拦截。臣遣去办这差事的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能吏gān员,翼州守军也奉旨护送,因此虽jiāo战数次,并未有太大损伤,郑向明也安然无恙。”
“很好。”欧阳锉点头,“那郑向明现在何处?”
“仍在路上,估计明白午后能到。”柳仕逸双眉微皱,“那郑向明已经知悉传他回京所为何事,当即要臣的人快马赶回禀报,说当年蔡府遭匪徒血洗,满门老幼无一幸免,何来苦主?并一口咬定,蔡大人系假冒蔡家后人,以骗去皇上信任,意图不轨。”
欧阳锉听完,不禁笑了起来,“依柳卿看来,他这话是否可信?”
“是否假冒,一查便知,这个并不难。”柳仕逸显然细思过,此时胸有成竹,侃侃而谈,“臣拟提调当年在淮左知府衙门当差的衙役、师爷、捕快前来问话,还可请蔡大人与他们及郑向明方面对质。此处,蔡家为淮左首富,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商家遍布大江南北,臣已在详查,会将那些当年与蔡老太爷或蔡府几位公子过从甚密的人氏全都找来,询问与当年案qíng有关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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