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就这么办。”欧阳锉笑道,“那郑向明大概以为蔡家满门只余文暄一根独苗,真伪难辨,便诬陷他假冒蔡氏遗孤,却没想到他身上带着那个很少人知晓且不可作伪的胎记,如果文暄之前尚是处子,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上有这么个印记。那郑向明随口攀诬,便想置文暄于死地,以便免罪脱身,果然狡诈歹毒。待他明日到京,柳卿定要好好审他,绝不可姑息。”
柳仕逸听他的声音从温和渐渐变得严厉,知道皇上已是震怒,立刻俯首应道:“臣遵旨。”
“嗯。”欧阳锉冷静下来,淡淡地问,“那个翠莲,你查得怎么样了?”
“臣已遵懿旨,将她送到太后宫中。”柳仕逸条理清晰地禀报,“臣已查问过诚亲王府和东宫诸人,证实翠莲那夜确实一直在王府中歇息,至次日凌晨方才回宫。她将宫中各殿钥匙jiāo给好友金钏掌管,臣已拘捕金钏到案,正在讯问。”
“好。”欧阳锉笑了笑,“那个翠莲身为东宫女官,便是太子的人,私通外人,本是死罪,念她已有诚亲王世子血脉,此罪暂且记下,若是平安诞下孩儿,朕便特旨赦免其罪,淮其入诚亲王府为世子姬妾。柳卿,朕知你铁面无私,有罪必究,但诚亲王有大功于国,又子息艰难,你便看朕的面子上,就不追究了吧。”
“臣不敢,臣遵旨。”皇帝把话说得那么客气,吓得柳仕逸猛地跪下,伏地磕头。
“柳卿乃国之诤臣、朝廷柱石,朕甚喜之。”欧阳锉温言安慰,“爱卿只管大胆办案,不必有所顾忌。”
“是,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柳仕逸语气坚定地说完,这才起身离去。
欧阳锉走回寝殿,见蔡霖正在慢慢喝汤,便笑着坐下,端起碗来继续吃饭。
第26章
蔡霖睡得太久,醒来后便很难再入睡,可他病得很厉害,身体十分虚弱,时而发冷,时而发热,以前昏睡时还没有知觉,现在醒着,便觉得很难受。他qiáng忍着不适,靠在榻上看着外面的风景,累了便闭上眼睛养养神,然后会毫无征兆地猛然惊醒。
欧阳锉本应在午膳后略微小睡一刻,然后去御书房批阅奏折,今天却全都取消了。他让刘福带人把折子都抱过来,就坐在蔡霖身旁处理国事。
刘福小心翼翼地磨墨、斟茶,不敢弄出半点声音。欧阳锉显然对他的变现十分满意,在他做完一件事后总会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点头。刘福心中狂喜,越发对那位刚刚入朝为官的蔡大人刮目相看。
蔡霖虽然一直不吭声,但时而急促时而轻浅的呼吸却说明了他的状况。欧阳锉虽然在认真地看折子,却也一直注意着他,会在他觉得燥热时给他喂水擦汗,在他感到颤栗时为他加上毛毯。这些年来,蔡霖一直都是独自生活,有了病痛也是自己撑着,第一次被人如此细心照顾,心里不禁很感激。当他再一次从短暂的昏睡中热醒,欧阳锉放下手里的笔,拿起微湿的丝帕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滴时,他忍不住握住了皇帝的手,低低地说:“多谢。”
他的手灼热,仿佛一块燃烧的火炭,烫得欧阳锉一震。这位九五之尊看着身边榻上明显消瘦了许多的年轻人,心里变得很柔软。当年蔡炫与他相识时,也是这个年纪,却是神采飞扬。蔡炫出身豪富,又是世家,在衣食住行上却并不特别讲究,又好善乐施,仗义疏财,每个人都乐意与他结jiāo,欧阳锉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蔡炫把他放在心上。他从来没看到过蔡炫病弱悒郁的样子,至今想来,自己回京后杳无音信,蔡炫会像现在的蔡霖那样苍白消瘦、郁郁寡欢吗?看着现在的蔡霖,他的心里更是无比心酸、歉疚。
皇帝任由蔡霖握着自己的手,同时用眼神示意在一旁帮着侍候的晏九过来为蔡霖擦汗,然后用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喂他喝了两口茶。蔡霖病痛折磨得不行,心里的感激很快就被痛苦替代。他闭上眼,意识模糊地喃喃道:“我想回家。”
欧阳锉怜惜地抚了抚他的额,柔声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蔡霖烧得有些模糊,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的眼前仿佛有一个一个光圈在晃动,令他头晕目眩。渐渐的,他似乎回到了淮左的家中,看到了那些久违的亲人。他轻轻地叫着“爹爹,娘亲,五叔……”,泪水忽然从眼角滑下。
欧阳锉心疼得不行,拿起丝巾为他擦去眼泪,温柔地说:“好孩子,别哭。”
蔡霖仿佛得到了安慰,渐渐地安稳下来,又昏睡过来。
欧阳锉有些担心,低声吩咐刘福去叫太医来。
这个时候,整个后宫都已经知道,皇帝把蔡大人安置在自己的寝殿,恩宠有加。无数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件骇人听闻的事qíng,甚至连太后都惊动了。
当太医匆匆感到时,太后的銮驾也来到了乾安殿。
欧阳锉正看着太医为蔡霖把脉,听到刘福禀报“太后驾到”,不由得颇感意外,连忙出门迎接。
太后笑呵呵地道:“皇帝,今儿天好,哀家本打算在御花园里逛逛,却听说蔡霖那孩子病重,被你接到乾安宫来养着,就过来看看。怎么样?那孩子的病没什么大碍吧?”
“不妨事,就是伤了元气,得静养一段日子。”欧阳锉伸手虚扶着太后,微笑着说,“母后亲自来看他,这不是折他的福吗?”
“没那种事。”太后很高兴,“那孩子是拓儿的救命恩人,理当尊重些。他怎么会病成这样?东宫那些奴才难道就没个侍候人的?”
“蔡卿是遭人暗算。那谋逆之人想要连太子一并陷害在内,因此朕才命人将蔡卿移出东宫,以免祸及太子。”欧阳锉慢条斯理地说,“朕已经jiāo待给柳卿,要他无比追查到底,凡与此事有牵连的人一个也不放过。”
“应该。”太后也沉下脸来,“竟然有人在东宫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简直胆大包天。”
“是啊。”欧阳锉怒道,“如果不严查严办,说不定那些逆贼下次就要在朕的乾安宫动手了。”
“说得是,哀家的慈宁宫恐怕也不得安宁。”太后冷笑,“皇帝,敢在太子宫中做下这等事来,便是藐视皇权,十恶不赦,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咱们皇家的颜面就dàng然无存。”
“母后放心,儿子绝对不会轻饶这些jian徒。”欧阳锉的神qíng变得温和起来,“母后只管安心颐养天年,不必让这些闲事恼了清静。”
“嗯,哀家也没cao什么心,只是听到这事,不免心中着恼,其实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后慈爱地看着儿子,“现在不是当年了,皇帝乾纲独断,江山稳固,有一、两个挑梁小丑也翻不起什么大làng来。”
“正是。”欧阳锉扶着太后走进自己的寝殿,刘福和晏九赶紧上前侍候着他们坐下,再送上新沏的清茶。
太后坐得离蔡霖比较远,遥遥地看了一眼在榻上昏睡的人,不由得颇为吃惊,“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就瘦成这样啦?太医,蔡大人的病qíng怎样?要紧吗?”
侍立一旁的太医连忙躬身回答,“蔡大人连着被人下了两次虎láng之药,旧病未愈,又遭重创,这是伤了根本,得慢慢调养。蔡大人虽然病得严重,却与xing命无碍,只要多休息,佐以汤药、食补,便能渐渐恢复元气。”
“如此甚好。”太后欣慰地点头,“你们太医院多用点心,治好了蔡大人,哀家有赏。”
“多谢太后,臣等定当尽心竭力,助蔡大人早日康复。”太医深深一辑。
“很好,你去开方子吧。”太后看着太医退出去,这才笑着对欧阳锉说,“皇帝对蔡霖这般用心,原也没什么。只是,你把他安置在寝殿这等后宫重地,不知会引来多少闲言碎语,不但有损你的皇威,也会让蔡霖的清誉蒙尘。以哀家之见,若是东宫不宁,恐蔡霖再遭谋害,不如便将他移往太师府中静养,多派侍卫保护,应无大碍。
她以商量的口吻说出这番合乎qíng理的话来,欧阳锉本应一口答应,可这时却用温和的口气表达出坚决的意思,”母后,儿子与蔡霖君臣投缘,让他在宫中养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谁敢说什么闲言碎语,那就是欺君,朕会严加惩处。再说,蔡霖现下病重,经不起颠簸,便是从宫里移到太师椅,只怕于他病qíng也有大碍,儿子的意思是,暂时宜静不易动。
“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你是皇帝,有些事qíng还是要多斟酌。”太后淡淡地说着,站起身来,“出来久了,哀家有些乏了。”
欧阳锉赶紧起身扶她,恭敬地说:“母后回去歇息吧,儿子得闲便去给母后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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