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了一下:“你肯告诉我?”
宇文钊冷笑一声:“我不是你的师哥,不想过分的保护你,把你蒙在鼓里,当个傻子!”
他忽然转过身来,对上我的双眼,十分的认真:“仙栖,别人只能救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人活一生,不能不顶天立地。”
一时如雷贯耳。
我内心震撼不已,亦是自惭形秽。
顶天立地,这四个字太重了,如今我一身的肮脏,怕是再也当不起了。
脑袋里轰隆一片,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宇文钊盯着我,若有所思一般,缓缓说道:“当初是你大师哥找到邵岑的,我当时正好受了他的一点恩qíng,又听说是你的事qíng,便说要一起来。商量的就是在婚礼之日动手。不过当初,却是打算硬将你抢回来的。”
我怔怔地听着,随即问道:“不过……?”
宇文钊摇头:“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后来你那个叫长秀的师弟来找我们,说是那天晚上,把你带出来后,他可以扮作你的模样,和乔五一同回去,好歹给我们拖点时间。”
“扮作我的模样?”我大惊,“如何做得到?乔五也不是瞎子!”
“你师嫂给他做了件黑色的兜头大帽子衣裳,他穿了,把脸低下,加上我们预备着把乔五灌得酩酊大醉,应该分辨不出来。”
宇文钊说得不咸不淡,殊不知,叫我心里波翻làng涌——长秀这个傻孩子!就不怕乔五弄死他么?
宇文钊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你大师哥原本是不肯的,这样不就是将他另一个师弟往火坑里推么?你师弟却说他是心甘qíng愿的,又说他与乔炳彰有旧qíng,不会有事的。”
我大概能想象出长秀那信誓旦旦的痴傻模样,不由的又气又伤心。
“……至于乔炳彰发现了之后为什么没有找过来,我也不知道。”宇文钊负手说道,“不过提醒你,我总觉得,以乔家的势力,他想找你,不会找不到此处的。”
我为了长秀心痛不已,此刻只能点头:“我知道,我会多小心的。”
暗暗握了袖中的匕首,暗想,大不了便一了百了,来一个玉石俱焚。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宇文钊说罢,翻身上了备好的马,对我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奔了出去。
第46章断手
我望着乔家紧闭的大门,一时有些发愣。
避了师哥师嫂,悄悄的雇了船和马车回来,千万种的可能都在脑海里设想了一遍,偏偏没有想到这般。紧闭的大门,只有两个小厮隐约在坐在门房中,咕着热酒,大约在闲聊。
街边站了良久,直到腿都麻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小心翼翼地的打探声。
“……是七师傅罢?”
我一惊,连忙转过身去,却看见一个家仆似的人物站在我身后,赔着十分的小心,不大敢看我。
我苦笑一声,想着该来的躲不过,咽了口吐沫,说道:“是我。”
那家仆听了,反倒很是高兴,笑道:“我家老爷在上头窗子里看见了七爷,因见七爷状似等人,只怕唐突,所以特地命小的来问一声。若是七爷不忙,我家老爷想请您喝杯酒,小叙一番。”
我沉吟片刻,将兜头的帽子拢了一拢,说道:“你家老爷……敢问是哪一位?”
家仆见问,连忙使劲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笑道:“瞧小的这差事办的!我家老爷是举人周家,从前总爱听七爷弹琴,家里的小爷还拜在七师傅门下,学过两天琴,七爷不记得了?”
原来是他家。遂放下心来,笑道:“记得,记得。你家老爷可好?”
家仆连忙说道:“托福,都好。七爷肯上去么?”
近来生了许多事,连带着我的戒备也多了几分,迟疑片刻,想着是老jiāoqíng,不好推脱,便笑道:“你家老爷怕是在酒楼上宴客吧?我唐突进去,总是不好,不如下次,亲自带了礼上门拜访。”
家仆忙说道:“不妨事。今日我家老爷得闲,特地来酒楼喝酒,只带了小爷一人服侍,专开了一间雅间,清净便宜得很。七爷只当疼我,走一遭吧!否则又得骂我不会当差了!”
无法,眼见得推不过去,又没有旁人,只得笑道:“你已经很会当差了,周举人又是个亲善的,哪里还会骂你?就诳我罢了。”
说罢,拢着帽子同他往酒楼上走。
说起这家酒楼,在金陵倒也颇为有名,当初乔家未在此处建府的时候,他便在了,如今已是五代了。乔家初来乍到,本想拆了他别处去的,没想到一问却是老字号了,只好留下,到底赚了一个酒先生上的风流名,因而两相无碍,很是安好。
家仆将我领到二楼一间雅间门口,敲了两声门,低声说道:“老爷,七师傅来了,让进了。”说完,将门一推,毕恭毕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我进去,掩了门就退下了。
果然看见周举人同他幼子皆在座中。见了我,周举人便要起身,我急忙向他问好,周举人笑着应了,又让小爷给我磕头,说问师傅好,我不敢当,虚虚的应了。
周举人因让我在他身边坐了,又命小爷给我倒酒,笑道:“这也是缘分。本来是带犬子来尝一尝他的家的新丰酒的,没想到隔着窗子看见了七师傅。见七师傅站的久了,只当是等人,不敢扰。谁知到底给我请来了。”
我笑了一笑,说道:“举人不嫌弃,肯抬举我,才叫进来说话的。”
周举人笑着举起酒杯和我碰了一碰,指一指我头上的兜头帽子笑道:“也不是雪天,也不是雨天的,戴这个劳什子做什么?也不嫌乌糟?”
我忙将兜头帽子连着外面的披风脱了,因不好解释,只得腼腆的笑一笑,将酒喝了,想要掩饰过去。谁知周举人今日心qíng极好,又问我:“在这路边,七师傅是在等谁呢?”
我不知该怎么说,急得喉咙里的酒呛了一呛,伏了桌案咳了一回,只咳得满面绯红才罢。
这么一来,倒叫周举人不好意思了,笑道:“是我唐突了,七师傅不要见怪。”
我连忙摆手说道:“没有,只是这桩事原是我有错在先,听了周老爷问,有些惭愧罢了——”遂灵机一动,编了一个幌子说道:“昨晚和我的十师弟拌了两句嘴,见他今儿出门,仍是带着气的,原是我惹了他,所以特地寻来接他的。倒叫举人见笑了。”
周举人摇头笑道:“是我不该多问。”又皱一皱眉,说道:“你那师弟在乔府应承呢?”
我急忙点头称是。
因奇怪道:“怎么会?乔家做官的二老爷得了皇假,从京城回来过年,因他是个极为正经严肃的人,家里甚少玩笑做宴,怎又请了琴师和歌伎去听曲子?想是七师傅弄错了?”
又见我听了,愁苦了一张脸,宽慰道:“七师傅也不要急,兴许是他们家的小辈闹出来的事,或许不在府上。我派个小厮去问一问就是了。”
他这么一说,我求之不得,连忙的谢了。
便问道:“你那位师弟姓甚名谁?有了名号,就说我请家去听琴,因楼中久等不回,特地问问的,也方便些。省得赤眉白眼的,倒惹了嫌疑。”
连忙将长秀的名字说了。周举人叹道:“原来是他。”见我急躁,便招了他的一个家仆,当面吩咐了,见得去了,这才同我说道:“一时半会也得不到信儿,七师傅宽坐坐吧。”
纵然我心中万只蚂蚁爬着,也只好笑着坐着说话。见他的儿子端端正正坐着,面前摆了一只拇指盖大小的酒盅子,便笑问道:“小爷,这酒味道好么?”
周小爷见问,脸先红了一红,遂细声细气笑道:“很好,很好。”
我点头笑道:“瞧着小爷的风度,很有个做酒中君子的模样。”
周举人便笑道:“七师傅不要纵了他。他才多大?知道什么酒中君子不君子的?不过是怕人看了笑话,说我们读书人家没有一点海量,才带他来学一学、见一见罢了!”
我笑道:“小爷和我学了一个多月的琴,不说通,就是那指法,已经很可观了。我见识粗陋,但觉着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举人不要太自谦了。”
他那里虽然客套,见我夸他儿子,自然开心,笑了一笑,又假模假样对着儿子作了一番“谦逊谨慎”的训诫,又劝我多尝一尝他家的招牌下酒菜“酒糟鸭舌”,又劝我多喝两盅子热酒。因为心里记挂着长秀,只得勉qiáng敷衍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那家仆才气喘喘的跑了回来,先灌了一海的温茶,又抹了一抹头上的汗珠,这才说道:“回老爷,小的去探了,乔家二老爷因听说是我们老爷派来的,便让进了。说了来意,二老爷只说没有这档子事,又说他病着,家里无人敢喧哗,让回来问,是不是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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