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明白了。
“长秀的事,你听说了,所以去给他报仇了?”
师哥本意大约是怕惊着我,但见我现在思路清晰的很,便正了面容,说道:“长秀也是我的师弟,他出了事,受了不白的冤屈,做师哥的不该给他出头么?”
还没等我来得及回答他,灵堂的门上传来敲击声。
外面是蓁蓁的声音:“仙栖少爷,开开门,是我给您送东西来了!”
窗户这儿看不见门口的qíng境,我想了一想,恐怕有诈,便将师哥往灵堂后面推。
蓁蓁见我不回答她,又连连的唤了几声,听得出,有些着急了。
我急忙拔高声音应了一声,一面往门口走,一面不忘示意师哥不要轻举妄动。
将门打开,只见蓁蓁双手托着茶盘站在外面,后面果然明灯亮烛的站着管家他们那些人。小丫头似乎受了惊,面色很不好看,隐约还在发抖。
一下子就猜到了,管家他们几个,大约是胁迫着小姑娘来敲门的。
顿时心疼起来。
我侧过身,让出一点点的空间,对着蓁蓁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会意,蝴蝶般飞快地从这个小fèng中穿了过去。
等蓁蓁一进来,我便对管家说道:“什么事?这样的吵吵嚷嚷?五爷不是吩咐了么,今晚我给长秀少爷守灵,不许你们在外面喧哗,也不许你们来打扰的!”
我原不是这样和旁人说话的,但非常时刻,便也顾不了许多了。
大约是从不说狠话的人忽然严肃一下,反倒比平常更有威慑力。管家随即俯下身来,垂手说道:“是,五爷本是吩咐过的,叫不惊动仙栖少爷。只是家里闯进了生客,还险些伤着了五爷,我们四处找都没找到,所以才来问问仙栖少爷的。”
我冷笑:“你的意思,难道是我藏了什么人在这儿?”
管家仍垂着手,脸却抬了起来,皮笑ròu不笑的笑开了:“仙栖少爷说得哪里话?小的怎么敢妄自揣度少爷呢?只是……少爷给长秀守灵,门怎么关上了?”
我暗呼一声不好。
师哥掩了门,不过是为了安全,可落在他们眼中,便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不然,招魂之夜,为何不将门打开,好放幽魂归来,反倒将门关上了?
管家趁势说道:“小的不敢说少爷私藏了什么人,只是那个生客实非善类,若是为了活命闯了进来,小的担心他伤害少爷的xing命。请少爷让我们进去看一看,若是没人,我们立即就走。”
不愧是在乔家服侍惯了的老人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的,听上去还是为我好。
可我哪能真放他们进?
“你的好意,我知道了。只是这里有长秀的亡灵,不相熟的进去了,只怕会冲撞。所以不说你们了,就是那生人,轻易大约也不敢来我这里的。”
我仍用身子挡住门,一手还攀在门框上。
管家无法,又不能硬闯,只能赔了笑说道:“要不少爷你把门打开大些,我们不进去,就在这门口往里看看。等会回去,也好回话不是?”
这个主意听上去无甚大碍,他们大约看一眼,见没人也就能安心回去了。我刚要将门推开些,忽然注意到管家身后站着的那几个家仆,个个虎视眈眈的,大有我一让开,就扑进来的架势。
心中一寒,刚侧开一点点的身子便立刻正了回去,故意yīnyīn一笑,说道:“管家,你知道为什么之间屋子的门关上了么?”
管家是不关心这个的,他眼看得门要开了,但见我又提起这一茬,一点放他们看一眼的意思也没有,只好qiáng打起jīng神来,陪笑道:“少爷,小的哪能知道呢?”
我将头凑近他,在他耳边故意压低声,说道:“方才你没来之前,屋里刮了一阵yīn风,像是从外头那棵榕树梢上刮进来的,旁的东西都没有动,只那两面灵旗扑棱着扇了好几下,紧跟着,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
分明看得他抖了一抖。
我继续吓唬他:“你知道,这里除了长秀,没旁的魂会来。长秀大约是还念着我,或者念着五爷,所以特地回来看看的。若是被什么人惊动了,翻了脸,人和鬼是jiāo流不了的,那我有心也莫能相助了。”
心中只暗想,长秀,若是你真在天有灵,就保佑一下你的两个师哥吧!
管家被我yīn阳怪气的声音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向jīng明的人,在神佛鬼怪的事上也jīng明不了了,只是结结巴巴的笑道:“是、是吗?也、也好,也好。”
他语无伦次的模样忽然让我心中一动。长秀在乔家住了这些日子,大约很受了他们这帮人的一些气,所以他死了之后,反倒叫这些人都怔住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
原来在这样的世道里,做人竟不如做鬼!
也不知是不是我心中的怨、心中的苦真的叫神鬼听见了,我话音未落,忽的从灵堂里刮出一阵yīn风,卷着两面灵旗扇动个不停,连灵堂里彻夜点着的蜡烛的烛光,也摇晃个不停。
“管家,这边大概真的不gān净呢!”
“是啊是啊,要不咱们出去吧?就和五爷说,这里查过了,只没查到什么可疑的。”
后面跟着的家仆也受了那股yīn风,七七八八的议论起来,大多都有些心惊胆战。
管家一时间进退两难。我看得出,他似乎也被吓到了。
或许冥冥之中真得了长秀的保佑,我竟忽然胆子大了起来,将身子一侧,让开路来,说道:“你若真要进去,我不拦你。你只管进就是,只是后头的事,我便一概不知,也不管了。”
我说得大大方方,十分的光明磊落,那烛光也越发配合,摇曳得越发厉害起来。
管家大着胆往屋内探了一探头,随即飞快地缩了回来,不住赔笑道:“看过了,看过了,除了少爷没旁人。”
此时彼弱我qiáng,若是不趁势弹压,只怕会反转,便冷笑道:“你可看清楚!若是回话的时候,说我拦着不让你仔细看,可别怪我翻脸!”
“就是!”蓁蓁这小丫头,在我背后当了半天锯了嘴的葫芦,似乎早就不耐了,这时立即附和起我来,“若是明日五爷要问,我可得给我们少爷做个见证呢!”
管家立刻瞪了她一眼,这个欺软怕硬的!
他冲我笑了笑,说道:“小丫头不懂事,小的岂能不懂事?小的今晚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旁人。”他又欠了欠身,说道:“就不打扰少爷守灵了。”
说罢,缓缓退了出去。
我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都走远了,刚要关门,想了一想,松了手,反倒将门dòng开了。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便如眼下当前了。
我看见师哥正要从后面探出头来,连忙摆了摆手。他看不见,不知道蓁蓁这小丫头还没走。我虽是有些防她,但更多的,是不愿意她卷进来。
便对蓁蓁笑道:“太晚了,你回去吧。今儿晚上我守灵,不要人伺候的。”
蓁蓁吐了一吐舌头,端了茶来与我,笑道:“少爷,茶刚凉得差不多了,喝一点吧!”
我领了她的好意,接过来喝了一口,jiāo还给她,笑道:“好了,你去吧。”
蓁蓁便捧了茶杯出去了。
我急忙朝师哥走去。
师哥亦走了出来,先拉了我的手,走到灵堂前对着长秀的牌位拜了一拜,又亲自上了香,扭头对我说道:“刚才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若不是长秀在天有灵,今天也只怕难脱身。为难他ròu身都去了,还要费心我们哥俩。今晚别过,相见怕就是来生了吧!”
说得我顿时落下泪来。
师哥长叹一声,伸出胳膊来揽了我。
我们就在长秀的灵前并肩坐了下来,师哥解开他的披风,盖在了我的身上。
“师哥,他们说你险些伤了乔五,可你手上的血是哪来的?”
师哥叹道:“我也不知道,分明一刀抹在了他的脖子上,也见了血,怎么就说他没事呢?”
我想了想:“大约他们是不愿意打糙惊蛇,才掩了的。”
师哥“嗯”了一声,似乎不愿再提这些。我便住了嘴,和他依偎在一处,只等天亮。
好容易挨到天边翻了一抹鱼肚白,我从门口望了两遍,见确实没人,这才和师哥出去。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长秀的灵堂。
秀儿,若有来世,一定要投个好人家。
我知道师哥和我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心里又是一酸。还是师哥揽了我的肩,说一声“走吧!”,也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长秀的魂儿说的,终于走了出去。
清晨的微光甚好,我眯了眯熬了通宵的眼,正想着日后,忽然听得一声酸酸楚楚的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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