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当他在空地上跑着时,奶奶总是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他喜欢看她笑,也不知道,其实,如果有个爹,自己的祖母,就不需要弯下那老迈的背,种着怎么也长不好的菜。
直到,他大得可以自己出门,也在家里待不住了。
他踏出了小院子,小心翼翼的探索着未知的世界。
一群跟他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孩子,蹲在空地上玩泥巴。他好奇地瞧着他们。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跟他一样的小孩子。
直到,一个孩子指着他尖叫了起来。
然后,另一个孩子朝他身上扔了一团泥巴。
洗刷得gāngān净净的衣裳上,是又湿又烂的泥。那孩子远远掷了来,用了全身的力道。
他只觉得好疼。
摸着那团污渍,他疑惑地抬起了头。因为,那群孩子笑得好开心。
他喜欢看人笑,所以他也笑了。
他只以为,这是一种游戏。就跟抓青蛙、捏菜虫是一样的。
“你想跟我们玩?”一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走了过来。
“嗯。”他开心地笑了。他还没有跟别人一起玩过呢。
“噗……喂,你们看看!”那孩子把他粗鲁的扯进了孩子圈中。“又脏又臭的……他还想跟我们玩呢!”
“不要抓他啦,他这么脏,搞不好还有虱子呢!”一个小女孩嚷着。
虱子……那是什么……
“啧,你们瞧,这叫衣服吗?我家擦地的奴才,都比他体面呢!”另一个孩子打量着他。
衣服?他低头瞧了瞧自己,又瞧了瞧身旁的孩子。
他们的衣服虽然沾着泥,可是还是好漂亮。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人,身上的衣服还会发亮呢……
他着迷地想伸出手,却被厌恶地打了掉。
“别靠近我!天,真臭,这是什么味道……”那孩子捏起了鼻子。
“这是夜香!”一个孩子现宝似地喊着。“他家一定就在东边的巷子尾!我家的工人,晚上都把夜香挑到那里去!”
“难怪,简直就像是摔进粪坑里一样。”一个孩子连忙远远走了开。“喂,先说好,我可不敢靠近他。让我爹闻见了,可不得了。”
“就说你也跌到粪坑不就好了?”
眼见一群孩子笑得东倒西歪,他也跟着笑了。
他喜欢看人笑。
“难不成是个白痴?”年纪最大的孩子好奇地看着。
“哇!真的吗?我还没看过白痴呢!他会不会流口水啊?”
周围的人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圈子也越缩越小。
看着压迫过来的人群,他有些怕了……
“我……我想回家,我不玩了……”他怯怯懦懦地说着。
“来嘛,不要回家啰。跟我们一起玩啊?”一个孩子在地上挖了团泥,又往他身上抹去。
“玩?”他有些迟疑了。他想玩,而且,好像不会痛了……
“就是说,来玩啊……”那孩子又把他拉开了几步。“来,我们一起玩,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喔。”
“啊……好。”他点了点头,乖乖站着。
几个孩子走开了几步,聚在一起又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
只到一团泥又丢在了身上,他才收起了笑容。
好痛……
是一团泥。
好痛。
又是一团泥。
好痛!
他痛得开始哭了。
“我不玩了……”
“来嘛,来嘛,不是说要一起玩的吗!”
十几个孩子不住往他身上扔着,他痛得一直哭、一直哭,想要跑掉,那些孩子却又把他围了起来。
泥巴、石头尽往身上扔着,他蹲在了地上,不敢再听、再看那些孩子的笑。
好可怕……好可怕……好痛……好痛……
“住手!不要伤他啊!”一个人拉开了孩子圈,扑在了自己身上。
“奶奶……我好痛喔……”在自己祖母的怀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
泥团石块落在了老妇的背上,老妇咬着牙,死命护着自己的孙子。
那些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并不知道。
当祖母的眼泪滴在自己脸上的时候,他才抬起了头,也才发现,那些人已经走了。
“奶奶……不痛了……那些坏人已经走了……”他轻轻摇了摇自己泪流满面的祖母。
“我可怜的孩子……”
自己背紧紧搂着,有些痛,不过,他没有挣扎。
“我可怜的孩子……”
奶奶咳得一天比一天厉害,自己也不敢出门了。
他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自己没有爹娘呢……
每天的夜里,当奶奶继续咳着的时候,他总是埋在薄薄的被子里,低声哭着。
过了几个月,他生了病,病得奄奄一息。
奶奶连田野不敢下了,战战兢兢地守在自己的chuáng边。
自己的爹、自己的娘,都是病死的。
老老实实耕田的父亲,没钱请大夫。
娘亲自从生下了自己,就再也没醒过。奶奶说着。
爹爹跪在大夫门前求了一整夜,才求得大夫来给他娘收尸。
所幸,自己虽然体弱,还是活了下来。
爹爹更加勤奋地耕田,然而,地主收的田租,也越来越重。
不敢跟地主争,因为,多少人连块田都租不到。
既然有了孩子,肩上的责任就更重了。就算咬断了牙,也得继续撑下去。
累掉了半条命,在染上一些些风寒,就这样去了。奶奶一边喂他喝药,一边淡淡说着。
“那么,奶奶,我们现在有钱了吗?”
他天真地问着。
“有啊……”奶奶红了眼眶。
“什么都不要想,乖乖喝药喔……”
“药好苦喔,奶奶……”
“喝了药,病才会好……”
“嗯……等我病好了以后,我要跟爹爹一样,种很多很多的田来养奶奶……”
“……好。”老妇拭了gān眼泪。“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哩。来,快喝药,病才会好得快。喝完了药,奶奶买枝糖葫芦给你……”
一枝糖葫芦有十二颗。
每次乖乖喝完了药,奶奶就会喂他一颗葫芦。
甜甜脆脆的糖渍李子咬在嘴里,他只以为,那段日子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只是,之后,每隔几天,就会有几个很凶很凶的大叔,拿着木棒来找奶奶。
奶奶总是叫他躲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他也总是蹲在墙角,把耳朵紧紧捂了住。
直到,有一天,事qíng还是发生了。
一个大叔抓着自己的头发,不顾他的哀嚎和惨叫,把他硬生生地从屋子里拖了出来。
奶奶的脸色也变了。
“等一下!等一下!求求你们!他只是个孩子啊!”奶奶尖声叫着。
“银子。”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人,朝老妇伸出了手。
“求您再宽限几天吧,我一直有在还钱啊。”老妇哀求着。
“十天还一两,连利息都不够!三两银子,算到今天,连本带利,总共二十三辆。先前还了五两,还剩十八两!你给我把银子凑出来!”
“大爷!求求您了!我真的没钱啊!”
“没钱?哼!没钱借什么银子,没钱看什么大夫!告诉你,已经拖了快两个月了,今天,没有钱,就把小孩卖了!”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多宽限几天吧!”老妇人哭着,跪在地上就拼命磕着。
“拉走!”
“不要啊,求求您!求求您!”老妇人qíng急之下楸着中年人的裤脚,没想到却扯下了一块。
“狗奴才!这料子就算你种一辈子的菜赔得起嘛!给我打!”
“不要啊!不要打我奶奶!”
“快逃……雁智……快逃……”七孔流血的老脸,恶鬼般凄厉的声音。
“奶奶!”
“快跑!”
狠狠咬了那大汉的手一口,仗着自己身子小,硬是从大汉手忙脚乱的阵仗里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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