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牛谈情_贝毒【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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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戡不由地痴了。

  天空是沉寂的灰蓝色。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如芝麻的小雪。犹如为苍穹掩上雪白的窗帘。

  这个城市极难得有冰雪造访。先前的雪花落到被轮胎碾压而躁热的地面上,随即化成水,湿润了被灰尘蒙灭的水泥沥青。接着,一批又一批的雪前仆后继,势头越发加大,飘洒凝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终于将城市罩上银装素裹。

  “哟,难得下得这么大。”司机望着眼前已状如尾指甲大小的雪片,饶有兴味地说。“你们还小,都不晓得以前这里可是经常下雪的,我们小时候还能堆雪人打雪仗呢。现在有什么温室效应,弄得气温越发地高,也鲜少下雪了。”

  舒流萤沉吟着,问:“下雪了?”

  “嗯。”许戡顺着他的眼眸看去,无限慨叹。看得出,他向往雪。

  “你肯定见怪不怪了。我从小也没去外地旅游过,没有见识过什么千里雪飘万里冰封的景象。可惜,现在想看也没法看到了。”他从容地伸出手去,把车窗摇下,掌心接到一星半点的雪花。许戡本想拉住他,可又放弃了。

  “我感觉到了。果然下得不小。”掌心收回,上头剩下一小摊晶莹的雪水。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黑龙江滑雪吧!”突然冒出如此突兀的话,许戡自己亦吃了一惊。

  舒流萤未动声色,梦呓般地说:“你还记得《诗经》里的《采薇》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当初我出发的时候,杨柳轻轻地摇动。如今我回到了故乡,雪花纷纷地飘落。

  但是……总感觉这场雪,竟有些逐客的味道在。

  他讷然。

  “只隔了一个月,就……”只隔了一个月,就物是人非成这副模样。许戡忍噎,说:“马上就到了。”他把手放在舒流萤的掌上,果然冰凉沁骨,寒到极处,竟似烫到极处,让他条件反she般,立刻把手收回。

  但他又把手再度包裹住青年的手掌。他希望这双手不要再这样冰冷。舒流萤没有挣脱。

  但愿这片刻的温暖,能化借他心头的坚冰。许戡运用起心头的炽热,意yù将力量与希冀传送予几近固步自封的青年。

  现在,代表留恋之qíng的杨柳不复存在。惟有绵延不绝的雪,随着风的呼啸,唱出哀伤的挽歌。

  夜雪未霁,霰珠无声。碧空如洗,寒肃照旧。

  相信你能过得比我好。我不求你能原谅我的自私。

  两人都不知道,各自所做的,究竟是不是火中取栗。

  “谁啊?”按响门铃,一个粗鄙的女声从门fèng里钻出来,别扭地侵入耳内。

  “阿姨,是我。”

  透过猫眼张望许久,女佣打开房门,惊讶道:“哎呀,是小舒啊,你事qíng办好啦?过了那么久回来。”她到底不便多加过问主人家的事,让两人进来换了拖鞋,泡了两杯茶。

  “这位是你的朋友吧?”女佣放下茶杯,想,这总该问一下的。

  “是啊。”许戡立在旁边,随口应了一声。

  “妈她最近还好么?复健得怎样了?”

  “我照你说的,每个礼拜都带她去的。qíng况不好不坏,也就这样吧。你不晓得哦,把她连着个轮椅搬上搬下,累得骨头都散了。”女佣似乎要彰显一下自己的功德。

  “我不在的日子里麻烦你了。”毕竟和眼前的这个保姆不熟,生疏地很。恰到好处的礼貌是必须的。

  舒流萤刚想迈动步子,身形还是迟疑了一下。许戡会意,四周看了一下,便扶着他一路走进卧室。

  甫至chuáng边,舒流萤很自然地跪了下来,双手摸索着他憔悴枯槁的母亲的轮廓。许戡看了,不禁唏嘘。这年头,如此孝顺的孩子已经很少了……

  他猜这形销骨立,毫无生气的中年妇人,得了什么重病瘫痪在chuáng。yù问原由,但实在不便再打击舒流萤。

  他想必过得很辛苦吧。相形之下,许戡和父母也只有过年时才能团聚。他亦萌发了蠢动的思亲之qíng。

  舒流萤说:“帮我看看,我妈的口腔有没有溃疡,身上有没有起疹子之类的。我看不见,要劳烦你了。”

  许戡点点头,掀开棉被,很仔细小心地查看了妇人的qíng况。见她身上还算gān净,被窝收拾得挺整洁,没有褥疹,眼睛嘴巴都没有大碍。“看来你请的保姆还算尽心尽责。”

  舒流萤的眼眶微微红了。许戡知道,他于无声中长吁一气,直舒胸臆。他坐到妇人的chuáng边,握着她的手,长久不言语。妇人模模糊糊,力不从心地吐出一些发音,又不声响了。她枯柴般的手摸了摸舒流萤苍白的脸颊,流出泪水,又笑了。

  为了不打扰这对母子的相聚,许戡识趣地退了出去。

  当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看不见了,她会怎样呢?许戡并不愿意想象那场景。

  用命运多舛来形容他,并不过分吧。当下之计,还是得尽快找间好的医院,给他做个全面的检查。究竟他得了什么病?许戡起先也不明其理。

  ……不会是之前中毒的后遗症吧?应该没有可能啊,小非说过,毒已经解了……他仍是百思不解。

  ……

  许戡一人在狭小的客厅里饮啜。就连一口气喝到底了,他仍旧后知后觉地捧着空空如也的杯子。

  女佣正在拖地,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对他说:“小舒这一个月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事了,他妈不要太想他哦!真是作孽啊……”许戡很是尴尬,没法应声,不置可否。

  “对了,前两天有几个陌生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地找小舒。我看那几个人凶神恶煞,来势汹汹的,吓死人了。他们差点要闯进来呢!我说打电话报警,他们这才走的。小舒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啊?不会是结下什么仇家了吧?”女佣放下拖把,试探xing地问许戡。

  “什么?”许戡吃惊不小,拉着舒流萤走出来。

  他木然坐下,问:“那些人告诉你他们的来历了吗?”

  “对了,他们说还是你的亲戚咧!有这样穷凶极恶的亲戚么……”女佣的口气相当愤世嫉俗,“他们说,等你回来,还会再找上门来的……这可怎么办啊……现在这社会治安太差了,什么样的人都有……”

  舒流萤端坐着,一声不吭。许戡都为他捏把汗:怎么会多事成这副样子……

  女佣一脸焦急之色:“他们还说,搬家叫警察他们也不怕,要是我们真的报了警,他们会把我们……要死快哉……看来我是做不长了……”她一急,一口流利的苏白吐了出来。

  “他们要是真的想害人,趁火打劫还不容易?他们应该……只是冲着我来的……”

  女佣认为他说的有道理,鼓起勇气说:“小舒啊……阿姨身体不是很好,我就做到这个月月底……你看行不行?”

  当然不行!他眼睛出了问题,家里还有个病人,现在又出了那么多乱子……

  可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保姆是怎么留也留不住的了,再找一个也未必能呆长久。

  “可以。过几天给你结账。当然,预先付给你三个月的工钱,别忘了……”

  女佣一愣,连她自己都忘了这回事儿。

  “小舒,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对劲,身上不舒服吗?”她眼珠一溜,直勾勾地盯着舒流萤,却又发觉不出什么端倪。

  无论如何,也不想叫外人看透自己,甚至同qíng、可怜自己……他承认自己是个弱者,可他不愿受到qiáng者那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关怀。

  “没有。你多心了。”他的目光,略微波动。宛若震dàng一杯已搁置变冷的香茗,使其泛出些许涟漪。

  一局促,话语变得此地无银起来。隐约能听见那雹霰打在窗外塑料雨篷上的闷响。

  “雪下得好大。”

  “是啊……只怕出去要顶着锅盔了。”

  接连几天,许戡都住在舒流萤家中。女佣已告辞,照顾两个病人的重担,几乎全落在许戡身上。

  从现在开始,许戡能做到不误学业。而舒流萤呢?去医院检查,得到的结果却叫人无比失望。

  别提如何治疗,就是有法子能让他复明,只怕他也负担不起。

  “玻璃体,三膜,视网膜都没有病变,瞳孔对光刺激反应不qiáng烈。视神经系统还有待进一步检测。去看一下CT吧。”医生对身为舒流萤“家属”的许戡说。“如果是神经方面的毛病,怕是……很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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