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也不晓得吗?”
“那就要问家属啦!”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他这几天头部有没有撞击?有没有头痛想吐之类的?家族遗传疾病史?”
许戡摇摇头,一无所知的表qíng显现在脸上。
“做好心理准备,要是脑子里有病变的话,就得住院治疗。”
在回家的路上,舒流萤自我奚落起来:“要是看不好,gān脆摘了了事,顶着两个不中用的玻璃珠子也比现在qiáng。”
许戡心里沉甸甸的。一片黯然。
“不过摘除眼球以后不带义眼很痛的,而且医药费也很贵……”当法医的理想至今遥不可及,而无法完成学业,似乎已经成为定局。
“还是办休学吧。”舒流萤的脸庞侧向许戡,好像在征求他意见似的。
“急什么?”许戡气塞,没想到他放弃地那么快。但是,拖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既然你决定了,过几天就帮你办掉。”他用舒流萤的钥匙打开房门,突然感到无可名状的落寞。
等待他的将是什么?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他现今身处于黑暗之中,我又何尝不是?看着他茫然若失的样子,我又何尝不难过?
原来我一直钝痛麻木的心,亦快要失去了知觉。我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他,照顾他?也许这层窗户纸总有一日要捅破,可我能坚守到那一刻,坚守这份心意,在旁人面前不承认它的存在吗?
关上门,舒流萤忽而转身,抱住了许戡。
“请你不要离开我。可以吗?”没想到一向对他冷若冰霜的青年,今天竟如此一反常态。
“……”许戡心头狂跳,亦不忍心推开他。清晰的吐息之声,萦绕在他的耳畔。
青年的怀抱,他偷偷地渴望过。如今得到了,却没有半分欣喜之qíng。
也许自己对于他,只不过是茫茫沧海中的一块朽木,使漂浮挣扎于其中的他,可以暂时置身依托……当一艘救援船破làng而来之时,自己的存在感便将彻底消失,随波远逝……
怎么可以奢求他永远与朽木沉沦于世呢?只要他脱离苦海,岂不是皆大欢喜……所以,目送他登上方舟之际,朽木亦是欣慰无比的。尽管朽木即将与其分离……
实际上,这样也不要紧。许戡相信,他会记得那块曾经与自己相依的朽木。只要能在他心底拥有一片永远无法磨灭的角落,就够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谢谢你……”
“不用谢。”许戡鼓起勇气,双手揽到他的背上,对他轻轻地说,如同叹息。
“我全都心甘qíng愿。”
18.横生变故
捉襟见肘的生活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身边许多纷繁复杂的琐事,让现代的两个人都没有余裕去设想回到古代。
起先的日子,对于两人都很难熬。由于尚且来不及请新的佣人,经济问题也够窘迫,造成了一个往来穿梭于学校和“家里”,一个不得不摸索着照顾卧病母亲的混乱场面。
几经周转,许戡为他办好了休学手续。在教室里,他总是遥想:那个人现在在gān什么呢?
他猜不到青年此刻的所作所为。也许他只是在发呆,或是闭目养神,要么就是在听广播……
那份寂寞和恐惧感,他并非感受不了。自己无法时刻陪在他身边,他会怨恨吗?许戡好笑地摇摇头。
怎么会。他反正也习惯了孤单,而他又是极冷静极淡漠的xing子。他应该很快能适应盲人的生活。
但届时……那双可用“流光异彩“来形容的琥珀色眸子,又会沉沦为何样地步?他不敢想象那双眼眸渐渐黯淡灰败下去。
就让它永久地尘封,冰冻。即使冷意刺骨,也比腐朽蒙昧好。
……
不行!一定要让他尽快去把眼睛治好!虽然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qíng!如果现代都没有办法医治的话,那就带着他回到古代好了!许戡还是很信任古人的智慧的……想到那个遥远的时代,许戡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少年的身影。
对不起,看来短时间内,我们是没法回去的了。即便回去,也只是为他求医,相信你会对此不快。我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他默默地对此刻空气中不存在的人物说。
现在的状况,简直就是一锅用淀粉加墨水熬成的粥。尽管用外出考察的借口搪塞远在国外的父母,但一个多月都未联系到自己的他们焦急地差点动身回国。还好回来以后及时安抚了两位老人家的qíng绪。否则,倘若他们也回国,无疑是为这混乱的局面再加上一份qiáng力胶而已。
……
许戡越想,心qíng越发地复杂烦躁,心里毛毛的,延伸出来的枝节乱麻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缠绕起来,使他窒息一般。
“烦死了!”
本来作神游物外状的青年一拍桌子,惊起无数用眼波缠绵缱绻的鸳鸯,打散一片与周公相会的学生们。连教授讲台上的茶水都被弄得微微弹跳,溅出水花来。
“喂,你生了一场毛病,落下后遗症啦?”同学奚落道。原本静谧如坟墓的教室里开始响起悉悉索索的小声音。
“这位同学,”貌似猪头三的教授抖动着他脸上的肥ròu,“请不要影响课堂纪律!你不要听课,还要影响别人……出去出去……”教授大概以为他的课堂那么安静,是同学们认真听讲的缘故。
许戡乐得连笔记都没拿走,立马溜回家去。他还要给那对母子免费烧菜做饭,整理房间,顺带开导有自闭嫌疑的青年……
没法子,谁叫自己一时被灌了迷魂汤,晕忽忽的不知方向,自觉担当起保姆兼门神的职责呢……
“我回来了!”充满元气的声音,属于同样朝气蓬勃的俊朗青年。
他见没什么动静,便朝那间小卧室里望去——果然,舒流萤坐在椅子上,紧靠着那架许戡比较熟悉的竖琴。
一下午,想必他都在抚琴以慰藉自己的心灵吧……感觉似曾相识……
“其实看不见,并不影响弹琴。”舒流萤突然开口说。
“那你可以弹一支曲子给我听吗?”许戡已迫不及待地坐下欣赏。
舒流萤似乎受到他眼神的鼓舞,把琴倾斜到自己的膝上,秀颀的双手霍然置于琴弦。“很简单的曲子。Abide with me ,是初学者弹的。”
“你也想教我弹?”许戡疑惑。“坚持我?好怪的名字。”
“现在就把后面好听的曲子弹完了,就没趣了。毕竟我所记得的,并非练习曲的,也只有那么一点而已。”舒流萤挺直了背,整个人仿佛罩上了神秘朦胧的光圈。
“嗯,开始吧。”许戡坐下,竖起耳朵,不放过一个音符。
听他弹琴,果真是件赏心乐事。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被抛诸九霄云外。
圆润饱满的音色,由力度适中的指尖轻捻,拨弄,逸出,回dàng于整间房间。青年从容地望着窗外,脚下变换着踏板,没有半分杂声和破音,破坏整体和谐的美感。
他的视线自然地落在水平的前方,没有刻意去留意琴弦和踏板的qíng况。弹琴的最高境界,便是如此。
并不是悠扬婉转的旋律,只是像一杯淡淡的香茗,简单而不失馥郁。随着空气散播的声波,飞进心中最柔软的深处。
一瞬,曲毕。许戡回过神来,说:“总算见识到了‘余音绕梁,三日不散’。”
舒流萤今天的心qíng似乎不错,现出淡淡笑颜。
“你知道《chūn琴抄》吗?”
“只是听说过,没看过。说什么的?”
“美丽的盲女chūn琴弹得一手好三弦。有个叫佐助的佣工专门负责照顾她的日常生活。因为单纯的爱慕,他偷偷躲在壁橱里苦练三弦。通过自己的勤勉,让chūn琴的父亲命chūn琴收他为徒。可是chūn琴本来xing格乖僻倨傲,这回又收了个毕恭毕敬的弟子,便百般折磨责骂佐助。两人经历了许多波折和艰难。之后chūn琴因qíng感上的纠纷被人用开水毁坏了脸面。佐助深切体会到她痛苦的心qíng,也跟着用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chūn琴这才幡然醒悟……”
许戡只是自然流露,把心意通过这个故事,传达了出来。他隐隐有些后悔和不安。
不知他会怎样想?
舒流萤低着头,回味着这个故事。不说则已,一说,自己的境域和chūn琴竟有些相似的地方。
那么,许戡又与佐助有肖似之处吗?舒流萤并非体会不到他的qíng意。
那样qiáng大,明显,却又苦苦压抑着的qíng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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