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爷长目斜睐,似乎觉得这老头儿有点陌生:“今儿怎么跑来夸我了?”
魏老头一滞,道明来意:“都开chūn了,标金宴你还开不开?”
国舅爷瞟了眼魏老头,意思是‘你有毛病吧’:“那是司农寺的事,与我何gān?”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魏老头拉下脸道:“那些商贾几乎都是冲着你才来的,若离了你,这标金宴还能成吗?”
“那就别搞标金宴了。”国舅爷据实以告:“如今内帑充盈,已不需司农寺去锦上添花。”
标金宴所得归内帑,这是朝臣对国舅爷利用‘标金宴’敛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谁敢去动赵德御的钱袋子?
话是这么说,魏老头脸色却变幻不定,似乎有话想说。国舅爷岂会猜不出他的心思,笑道:“看来是尝到甜头不想放了?”
“胡说!”魏老头腮帮子微哆嗦,再怎么开明,他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当着面被讥‘贪图利益’,老脸哪还挂得住?
国舅爷笑得促狭:“那就是底下的人一把涕一把泪地求着你来的,对吧?”
“也不全是,你以为你上回收买李义那小崽子的事能瞒过我?”魏老头叹息着说:“不过他们饷银微薄,若有堂堂正正赚得钱财养家活口的路子,谁忍心把它堵上?你就先别急着撂担子吧,这于你来说,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见魏老头拉下脸来求自己,国舅爷说道:“若说他们全冲着我的面子来,那是不可能的。别的不提,但说八大商会,哪个背后没人的?我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能让他们全巴巴地凑上来讨好?不见得。归根究底,还是利益驱人。你不要小瞧自己手头的东西,它们的价值大着呢。”
魏老头皱眉沉思。
“说起来标金宴也是哗众取宠,只有我才能肆无忌惮地去做。”国舅爷给魏老头指出明路:“其实不必这么铺张,你得明白,你这儿的东西是独一份儿,奇货可居的道理,您老不会不懂吧?”
“那你说说,到底该怎么做?”
“标金宴除去奢华表象,余下的就只剩‘竞标’一环。你到时只需把告示一帖,列出竞标细目,有意者自然会到场。”国舅爷缓缓道:“您老既然有心,不妨把摊子铺大些,不仅图纸跟秘方可‘竞标’。道路修缮、河堤整筑、驿亭修建等等工程,都可以通过‘竞标’择选适合的商会。”
魏老头不认同地反驳:“商贾怎么可能花钱抢着做这些事?”
“你以为云泉那边是怎么建起来的?”意味深长地一笑,国舅爷抬手令人呈上纸墨:“我将明细章程写给你。”
魏老头见他落笔如飞,心中一动,怒问:“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把这事推在我身上?”
国舅爷也没否认,虚捧一句:“您老若出手,谁都不敢跟你拗。”
“我就知道你这混账东西没安好心!”魏老头知道国舅爷的计策虽好,可朝中必会有不少阻挠。一众文官好的是清高,就算骨子里一点都不清,也要博个好名声!言利言钱,是他们的大忌。
“若由我提出,反对的人绝不会少,您老也不想横生枝节吧?”国舅爷笑着把写好的章程递了过去。
他向来从不爱bī迫于人,直把利字摆开,到底做是不做,还得看对方自己如何衡量。
迟疑良久,魏老头叹着气接过:“我老儿也没什么名声好顾惜的,既然你爱把功劳跟好处让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国舅爷笑笑,命人送上热汤。时人有“奉茶迎客,奉汤送客”的习xing,于是魏老头端起碗喝了几口,便起身离去。
微风徐至,chuī得石案上的书卷沙沙作响。国舅爷抬手取书,闲散地倚回长椅上翻看。
而此时在距吴府别庄不远处的青田村村学内,几个四五十岁的账房先生齐齐站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跟前正正经经地诵背着什么。
仔细一看,便发现这少年就是前些时候拜了国舅爷为师的李宝。他面容稚气,可偏要装出老成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怪异。
“笨呐!小小的口诀都背不下,下边还怎么教?去去去,抄十遍再回来。”李宝板着小脸,扬手打发走最后一批八大商会派来的账房先生。
目送那明显比自己大上三轮的老账房离开,李宝一转头,又对上两双齐齐望向自己的眼睛——正是那日云泉会上结识的赵瑷跟小胖子。
“你们怎么找来的?”李宝奇怪地问。
“我们路上遇着了,去吴府别庄找你,有人领我们过来了。”赵瑷先答道。自云泉会后,杨攸提起国舅爷似乎不再那么深恶痛绝,反倒默许了他与李宝结jiāo,所以他跑这边跑得挺勤的。
小胖子则探头探脑,问道:“阿宝这是在做什么?”
见是近来jiāo的新朋友,李宝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地往肚里,才憋屈地道:“先生叫我来这些教账房先生珠算,可他们都习惯了旧法子,一时半会根本转不过来,照我看,得选些年纪轻点儿的来。”
李宝不藏私,因而赵瑷跟小胖子都见识过那“算盘”,虽然他们都闻所未闻,但确实是样好东西,若能推广开去必能便利不少。
听李宝这么一埋怨,小胖子道:“那你gān嘛不说?你家先生不是叫你教吗?而且那珠算好像就你这儿有教吧?那当然是你选学生,他们是没得选的!”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李宝一脸赞叹:“想不到胖子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小胖子气红了脸:“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夸你。”
“别以为我不懂,你分明是在损我!”
“别这么看低自己啊,我真夸你呢!”
两个半大小孩一来一往吵得欢,赵瑷却暗暗心惊:本以为国舅爷是将“珠算”独传于李宝,没料到他竟让李宝随意地教出去,仿佛对此浑不在意。那算盘虽然只是一样新事物,可若连着jīng妙的算诀一起问世,算术一科必将大改——国舅爷怎么可能看不出它的好处?
回去得问问先生!赵瑷暗忖。
第15章
杨攸师徒有何计议国舅爷是不管的。眼下日头正烈,国舅爷正被魏老头儿拉着感受那‘面朝huáng土背朝天’的艰辛。
原来魏老头儿那日写了折子呈上去,朝中大大小小地争了几回,终是由官家下旨定论:“可!”压下了争议。
可这反对的声音刚消掉,朝臣就着分权的问题又吵开了。口里说着不与民争利,真到了利益当前,谁不心动?
“那种嘴脸看着生厌!”魏老头献完计也没讨赏,仍旧骂咧着跑到国舅爷这儿督促他chūn耕。
国舅爷听得耳朵长茧,只好大方地一挥手:这些田地暂借司农寺。魏老头高兴了,可还是不肯让国舅爷闲着,有事没事就把他拉到田里忙活。
此时国舅爷手把禾苗立在田头,袖子捋起、下摆高撩,冷笑着朝魏老头道:“怎么样?认输了吧?再比下去,剩下的苗儿你得一个人下完!”
魏老头气得直哆嗦:“你你你——”
国舅爷不屑地道:“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要服老。别尽把东西别往身上揽,大事小事你都gān了,底下那么多人还要来做什么?”
这话儿虽在理,可由国舅爷说出来就非常不对味,魏老头骂也不是听也不是。正要反驳,却听有人焦急地喊:“国舅!国舅爷!”这声音不仅尖细,还掐着嗓子讨好。魏老头暗骂一声:“阉竖!”然后鄙夷地转头继续下苗。
国舅爷倒是待谁都亲,搁下手里的青苗笑道:“小曹?有何要事?”
这小曹是赵德御跟前伺候的内侍,自小就进宫,国舅爷跟赵德御的jiāoqíng他可都看在眼里呢。国舅爷叫得亲厚,他却不敢怠慢:“官家请国舅入宫一趟。”
国舅爷没耽搁,换了身衣物就随小曹回城。小曹早早就备好了轿,殷勤地替他撩起轿帘。等国舅爷坐定后,他才小声道:“国舅爷,官家心qíng似乎不大好。”
国舅爷目光微动,笑应:“多谢小曹提醒。”赵德御匆忙宣他入宫,小曹又特意通风报信,是谁让天子动怒就极为明显了。
入了宫,守在勤政殿外的内侍远远瞧见了他,立刻就进去禀报。等国舅爷随小曹走到殿前,便听里面传来一声隐怒的斥喝:“让他进来!”
国舅爷缓步入内,长揖见礼:“官家万安。”
赵德御沉着脸,没像往常一样温颜相待,也没有免去国舅爷的礼节。良久之后,他才冷问:“听闻国舅与清河王世子往来甚密?”
52书库推荐浏览: 春溪笛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