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狄国官员去后不久,便有人来传他们前去。很快,赵瑷与国舅爷又见到了耶律图君臣,在一侧,还站着个跟耶律图长相相似的人——耶律图亲弟,海定王耶律衍!
见到这人,国舅爷就不得不感叹了:在用人方面,耶律图远高于赵德御。萧进这种才高誉满的人,他敢用;像耶律衍这种有雄才大略的皇亲,他也敢用。而且一用就是这么多年,两派斗得再狠,也始终跳不出他的掌心——萧进何其幸运,得此明主!
反观东明,当初被狄国掳去的“两圣”喜爱寻仙问道、好色荒yín,断不是明君。如今赵德御虽然也算勤勉,可比之耶律图总是差了一点。
时机未到!
除非耶律图、萧进、耶律衍三人彻底撕破脸,否则东明无胜机!
国舅爷立在赵瑷身后,神色晦明莫辨。
此时耶律衍突然道:“我主寿辰,大赦天下。上京大牢中还关押着几个东明的大臣,就由你们带回去吧。”
东明大臣?赵瑷闻言一喜:“当真?”
“自然当真。”耶律衍拍拍手掌让人把那‘东明大臣’带进来。走在最前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他未语泪先流:“官家啊,你终于遣人来接我们回去了吗?我盼着这一天已有十年了!”
见他动qíng地哽咽,赵瑷也眼眶发红:“卿且放心,朝廷定不会亏待于你!”
国舅爷抬头看了耶律图君臣一眼,而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动也不言。
纵然出了点小意外,国舅爷此行的目的终究是达到了,使团也终于踏上归程。到使团之后就与杨攸一见如故的中年文士已没了初见的落魄,如今儒袍在身,正与杨攸且行且谈。
可真的可喜么?
国舅爷骑马走在最前,神色微冷。这中年文士他却是认得的——吕会!
这吕会当年乃是东明的御史中丞,在靖和一役中与两圣一同被俘,经历了那场劫难却仍能活到今日,凭的是什么?上京大狱是那么好呆的吗?别说十年,就是一年也足以把人磨疯。
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也只有一个可能——这人早已投了耶律衍!
此人一旦回朝,必将成为卖国之贼!
杀?纵?
国舅爷紧握缰绳,神色再次变幻不定。
——
少了一车车贺礼,东明使团比来时快了不少,一个多月之后就驶出了狄国国境。眼看又是天色不早,赵瑷便让使团在边境小城内安顿下来。
国舅爷刚到自己房里,忽听有人敲响房门:“送酒!”
国舅爷眼微眯:“进来。”抬头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弓着腰低着头推门而入,仿佛真的是送酒。他笑问:“这店里偷喝了酒,可有惩戒?”
那‘小厮’啪地关上门,立刻故态复萌,懒洋洋地应道:“没有。”原来竟是方笑世如约而至。
等他自己找了地方慵然坐下,国舅爷才发现他颊上有道新伤,连门面都避不开了,想来他近来过得不怎么好。不由奇问:“以萧进对你的看重和你的身手,应当不会有人能伤你才是。”
方笑世漫应:“那日跟你见面之后,我就去跟他道别。”
心思一转,国舅爷便明白了。这人不承萧进的qíng,所以有意让萧进亲自把界限划清。“上京狂士”,果然不是làng得虚名。不过此时的方笑世确实有些láng狈……国舅爷抬手取来白巾沾了酒水清洗他伤口的血渍,忍俊不禁:“能把你bī成这样,萧国相果然了得。”
“不算什么,”对于这暂时的破相,方笑世根本没法在心上,反而叹息:“苦的是买不到好酒啊!有好酒的地方都有人守着,可真是拿准了我的弱处。”他又往袖里一探,取出一小坛酒喝了起来。
国舅爷狐疑顿生:“别说你明知有人守着,还跑去买酒?”
方笑世举酒相邀:“知我者——嘶——”还没说完,脸上的伤口突然火辣辣地疼,方笑世倒吸一口冷气,怒声质问:“你做什么?”
“太吃惊,所以手上的力道没把握住。”国舅爷毫无歉意地把染了血的白巾一扔,又转身去取药。
方笑世防备地盯着他的手:“我自己来。”
国舅爷朗笑:“知道疼了?”说罢已抬手把药膏抹到他伤口上。
见他没有故技重施的意图,方笑世也放下心来,只是笑望着有些专注的国舅爷问道:“你有烦心事?”
国舅爷漫应:“谁都有。”
“也是。我也有啊,”方笑世晃晃手中酒瓶,哀叹:“你看,酒都快没了……嘶!吴怀璋!”
国舅爷依然毫无歉意。
见他不动如山,方笑世敛起一贯的吊儿郎当,正色道:“你不担心吕会?”
“担心什么?”
“这吕会早就投靠了耶律衍,还自认是‘儿子’。”
“我知道。”
“这吕会面无jian相,可心黑无比,一旦回东明,必然会成为祸害。”
“我知道。”
“你都知道?可你还是什么都不做?”
听出他话里的别样意味,国舅爷笑着说:“做什么?杀了他?杀了这吕会,说不定又出来一个张会,杀之不尽。更何况,我也没说要放任他。”
方笑世来了兴致:“你想怎么做?”
国舅爷斜睨一眼,笑道:“到时你好好看着,不就知道了吗?”一路行来,他心中早已有计较,不过他们毕竟还没到jiāo心的地步,自然是不会说的。
方笑世也明白他的意思,大骂:“没趣!”然后没再说话,自己爬到榻上倒头大睡去了。
这人啊……张狂又放肆!
第21章 番外
“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儿子成了傻子。”
“对啊,睡了就一整天不醒,醒来就哭,还打人。还好,又生了个儿子,瞧起来是个聪明娃儿,以后指不定能考上功名。”
“可惜啊……听说那大儿子也是挺机灵的。”
烈日炎炎,坐在大槐树下乘凉的村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议论着。他们说的是村里一户姓孙的人家,男主人孙继是个清高的读书人,可惜考了十几年都没博得功名,只好灰溜溜地回村主持冬学。后来县里一个布坊老板的女儿看上了他,委身下嫁。第二年,他们就生了个儿子。这本来是件喜事,可乐极生悲,这孩子在七岁时不小心栽进池子里淹着了。
这孩子虽然大难未死,可也得了怪病,一天里头没几个时辰是清醒的。难得醒着,就伸手打向虚空,哭着说“走开!”。找大夫来看,说是癔病,可开了方子也没用。孙母好不容易说服不信鬼神的孙继找来道士,灌了几次符水,还是不见效。
这下谁也没辙了。孙母起先还有些盼念,到后边也心灰意冷,把饭搁在桌上,他醒来饿了就吃,不吃就任他饿着。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在小儿子身上,只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别跟他哥哥一样痴傻。
“可怜啊!那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孙家……”村人们如是慨叹。
那可怜的孩子正在沉睡,一张脸皱到一块儿,似乎噩梦缠身。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噩梦,至少他见到的这个‘鬼’并不凶恶。可是六岁的娃儿知道什么?他只知道害怕!
‘鬼’花了几个月才让他安稳下来,只是有时候仍是气怒地大骂:“走开!”眼看自己魂元将尽,‘鬼’不由有些急切。他也不是没想过夺了这娃儿的身体以改东明国运,可对方阳寿未尽,他区区亡魂,又岂有胜机?白白耗了魂元。
他只想在消失之前告诉这娃儿更多的事。
他恨啊!
百年之后他们徐家守不住东明、官家自缢英山、恩师抱王储投海,东明永不复存——死后yīn差阳错来到这政和年间,是老天见怜!
不管这娃儿能不能听懂,只要他日后能想起一二、为东明避祸一二,他就是就此灰飞烟灭也心甘。
东明啊东明,此时汴京还很繁华,狄兵还未南下——他却不能为它做些什么,明知它会遭遇什么厄难,却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恨啊!
‘鬼’蹲下身,拉住那愤然躲避的孩子:“你听我说,日后遇见一个叫吕会的人,一定要杀了他!遇到个叫厉鹏展的人,一定要劝他别功高震主,引君主猜忌;沈从之是李伯纪高徒,有治世之才;韩诌忠直,杨家刚烈……高宗赵德御xing多疑,软弱无为,不可与谋;孝宗赵瑷前期励jīng图治,有明主之略,然后半生宠信韩家子,失却本心,继任者亦无能当大任者,误我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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