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国舅爷轻描淡写地把问题抛了回来,王大志就知道这位皇亲不是那种别人一忽悠就冲动的人。他抹泪应道:“下官不知,下官一听到有人围衙就立刻来禀报了。”
“禀报这种事叫下边的人来就好,这种时候你更应该在外面稳住局面。”国舅爷拍拍王大志的肩:“去吧。”
王大志不敢有异议,立刻回了前衙。
“呸!”李宝从一边跳了出来:“先生,这厮想害你!”
国舅爷笑了:“怎么害我?”
“先生要我出去打听消息,我正巧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凑在一块说话。凑近一听,原来是有人盯上了先生你带来的钱粮,教唆海难中遭了灾的县民围衙!我跟着那个出主意的人走了一路,那厮就是这王大志手底的。”李宝越说越气,骂道:“不安好心!”
“就算我的钱粮都没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李宝想了一会儿,才说:“先生要是压不下这事儿,底下的人就不服先生了。就算先生把钱粮分给了真正需要的人,他们也不会感激先生,反而会对那王大志感恩戴德。”
“说得还行。”国舅爷道:“那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李宝眉头纠到了一块,抓头挠腮地说:“衙役都听那厮的,赶是赶不走的;放钱放粮也不成,那可是咱们自己的,别说不能那厮得逞了,就是没他的算计在咱也不该放……怎么做都不对!”
“把要解决的事儿都弄错了,能做得对吗?”却是方笑世起来了,斜靠这墙讽笑。
一路上李宝早就习惯了方笑世那种淬毒的语调,闻言不气反喜,乖溜地跑过去:“方先生,这是我在外头买来的!”他不知从哪捧出一个小坛子,笑得相当狗腿:“你尝尝!”
方笑世开封嗅了嗅,眼一亮:“淳香无杂,还不错。”
李宝巴巴地望着他:“那我弄错了什么?”
方笑世得了好酒准备指点江山,却猛然察觉国舅爷正看着自己。于是他正色说:“有些事还是得你自己去想,不能总依靠别人。”
李宝脸色发苦。
国舅爷这才说:“这次就算了,你跟着方先生一起处理吧。”
方笑世仰头喝了口酒:“查清底细之后就放心了?要是这回轮到我不愿帮你呢?”
“不会。”国舅爷似乎吃定了他:“如果你不愿,早就走了。”
默认了他的话,方笑世扔下一句 “大印先归我”,就招呼李宝前往破烂的签房起糙告示。
顺着他的意思用大白话写出一连串指示,李宝是越听越明白,喜道:“果然弄错了!只要把这海难带来的糟心事搞定了,他们也没理由再来府衙闹事。”
方笑世斜了他一眼,说道:“不仅要让他们不再闹事,还要在他们心里刻下‘只能听知州的’的想法。王大志这个通判也要好好敲打敲打,明白吗?”
“明白!呃……”李宝突然愕住,指着自己的鼻头说:“方先生是要我去?”
方笑世挑眉笑问:“不是你去谁去?不就是贴贴告示、说说话,再踩踩王大志吗?这么简单的事儿,你不是想让你先生去做吧?”这厮是直接没把自己列入选择里。
李宝整张脸皱成一团:怎么他老碰上爱当甩手掌柜的人!
事qíng很快就解决了。李宝说什么也跟临京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jian商们打过jiāo道,还教过许多账房先生“珠算”,早练就了口若悬河的嘴上功夫。
一开始众人见李宝一个小娃儿出来先是起哄,然后随着他大声念出告示内容,所都人都变得安静无比。
原来这是准备效仿前朝宰相范希文的“以工代赈”法令,不是直接开仓救济,而是给在海难中遭了灾的人找些活计。首先就是修府衙,反正王大志也没找着人。念完了告示,李宝当下就命人摆了张长桌,喊道:“立刻报名,工钱是一日二十文,绝不亏欠。谁要是gān得好的,还有赏!”
他长相虽仍带稚气,可喊出的话却是中气十足。扫见人群中已有人开始动摇了,他马上从怀里掏出几贯钱:“大家觉得我小,说话不可信是吧?我跟你们说,这些钱都是我自个儿挣来的!说了你们也许不相信,一年前我还是没娘疼没爹爱的孤儿,靠村里人的救济过活!为什么我现在随手都能拿出好几贯钱?因为我先生——也就是你们的知州大人,他是有本事的人!他从来没有给过我钱,更没有救济过我,可是他让我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见众人开始jiāo头接耳,李宝接着说:“知州大人教过我,只要手脚还在,就没必要、也没理由央求别人救济自己!虽然不知道是谁撺掇你们来围攻府衙,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一句话:天助自助者!围衙的事知州大人不会追究,你们是回去,还是在这儿替大人修府衙,由你们自己决定!”李宝顺着绳子拿起摆在桌上的钱:“修整府衙,每天二十文,当日清算!能gān活的就来这儿报个名,若家里有青壮没来的,可以回去喊来。谁家的女眷愿意来做炊羹,也能得十文。不怕人多,除了修整府衙以外,我们还会有许多活安排给你们做。”
先是被钱晃了眼,然后是被李宝的话震了心,围衙的琼州人已有些意动。二十文虽然不算多,可也能买来一家人两天的口粮。如果全家人都上工的话,生计就不愁了。
第一个人低着头到桌前说了名字,有人起了头,自然很快就有第一个、第二个……而那些没有上前报出名字的也都慢慢散去。
李宝死盯着还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小青年,冷笑:“这位兄弟好生面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家里也遭了灾?死了谁?”他认出来了,这人就是王大志派去给难民出主意的。久经方笑世锻炼,他如今说话通常也淬着毒。
那小青年果然憋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这时一个衙役从外头走来,见了他就像看见亲兄弟,一手揽过去:“怎么穿成这样?今儿不是你当差吗?我才出去办了一天事,你就跟人换了?”
李宝故作惊奇:“这位兄弟也是衙役?衙役的收入不算差,怎么还来跟大家抢饭吃?”
这下小青年不仅红了脸,还恨不得挖个地dòng往下钻。
在前衙看着这一切的王大志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从临京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手段不是他们能掰得过的!就连一个小娃儿都能镇住几百个被煽动起来的民众!
他连跑带走地向吴府护院求见国舅爷。
国舅爷正与方笑世下着棋呢,见他满脸骇然地跑进来,不由笑了笑:“王通判,又有何事?”
王大志狠下心:“下官是来认罪的!”
“认什么罪?”
“下官想借您的手讨要赈灾粮款,再不济,也要把事qíng闹大,让上头知道琼州的状况!”王大志越说越苦:“下官已连任四年琼州通判,对琼州再了解不过,虽然跟一些人有jiāoqíng,他们还不至于反了,可海堤修不上,隔两年就有水淹良田的大灾,海上盗寇猖獗,偶尔还会上岸抢掠。再这样下去,琼州就要没了啊!”
王大志说得声泪俱下,国舅爷却压根没在听。他一把打掉方笑世想要将棋子移位的手:“别想做手脚!”
方笑世不仅下得一手臭棋,棋品还极差,偷jian耍滑的事gān起来毫不羞惭。跟他下棋不必考虑要怎么赢,盯好他那双不安分的手就行了。
这会儿被抓了现行,方笑世立即转向王大志,训人训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早说不就好了吗?我们吴大国舅一不缺钱,二又善待底下的人,修海堤剿海寇都是小事一桩,只管提就是,哪用得着绕那么大的弯子?”
他说得狂妄,国舅爷也没反驳。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知州要把这些地头蛇收服,财、权、手段,缺一不可。
不管做不做得到,首先底气要足!自己都没自信,怎么说服别人跟你一起gān?
见王大志噤声不敢言,国舅爷吩咐:“你去召集各县的县令或主簿,我有事要说。”
王大志连声应是,急匆匆地走了。
方笑世笑问:“他真的心服了?”
“服不服都无所谓,能做事就行了。”国舅爷看了看棋局,淡道:“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黑子败势已显,你想耍赖。”方笑世满脸慨叹:“棋品真差!”
“不,”国舅爷说:“我想着把你剥光后找出几颗棋子,就把几颗棋子塞进你身体里……想想就很有趣,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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