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衍动也不动地跪在耶律图跟前,任由他绷紧弦。
耶律图终于还是松开了扣弦的手,喝骂:“滚,滚!你排除异己的动作也该停下了!到此为止,知道吗?”
耶律衍再次请命:“请皇兄回朝!”
“我当然会回朝,阿进的死绝不会那么算了!我要对方付出代价——阿进说无悔与我一世君臣,我要对得起他这句话!”耶律衍yīn沉着脸,握住弓身的手几乎捏碎上面的“阿南德”三个字:“明狗想要回北地?妄想!”
耶律衍兴奋起来:“皇兄是想兴兵南下?”
耶律图闭着眼:“不,是明狗北上。”
这时突听外围有人喊“急报”。
东明兴兵北伐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上京。
第40章
颖昌,如今已更名为许州。上接开封,下临蔡州,是北上的战略要地。
正是入夜时分,一个身穿皂隶衣着的青年小吏行色匆匆地走入一间破陋矮房中——许州府燕捕头的家。
燕捕头正在给儿子喂豆羹,穷人家买不起酱,所以羹里带着一股豆腥味,很难下咽。可没办法,米粮贵,豆子便宜,而且更管饱,就算手头有米粮,通常也会换过来。
大人能忍,小孩可什么都不懂,每到吃饭就闹,不肯吃。燕捕头为了哄儿子那可是费劲心思,只差没耍杂唱戏了。
“燕大哥。”青年小吏扫扫皱起的粗布袍,说道:“我得到消息,王师北上了!”
燕捕头手一顿,手上的小勺差点掉到地上:“真的?赵德御那个软蛋终于答应北伐了?”
青年小吏摇摇头:“听说赵德御有退位的意思,把那普安郡王立为太子了。”
“普安郡王,”燕捕头冷笑:“才十七八岁吧?能顶得住吗?别没两天又软了。”
“这一次有些不一样。”青年小吏说:“这次北伐由李老之死而起,上下一心……”
“李伯纪。”燕捕头神色一动:“李伯纪倒是个人物。对了,当初救你哥哥的,就是他……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你就能向他打听你哥哥的消息。”
青年小吏神色一黯,又道:“就算能见到李老,他也不一定还记得。李老不仅门生遍天下,待人也极好,受过他恩惠的人不知凡几……否则他死后也不会有‘天下同哀’的局面出现了。”
“你阿母还好吧?”
“jīng神头还不错,前两天还给我纳了双靴。”提起母亲,青年小吏紧促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笑着说完才问:“燕大哥,陕州、蔡州、颍州、寿州、泗州等临近江南的地方都有不少城县开门迎王师,我们是不是该早作打算了?”
燕捕头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抓过身侧的长刀:“还打算什么?在狄人手底下忍气吞声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你什么时候说句话,我就一刀砍下那狄狗的头。下面的人你也放心,他们都听我的。”
青年小吏笑了:“有燕大哥这番话我就放心了。”虽然身着皂隶旧衣,他身上却自有一种从容的气度。
燕捕头叹气:“其实这些年来最委屈的就是元庆你,明明快要考进士了,却得糟践自己,当个人见人憎的恶吏。”
“哪有什么糟践不糟践?比起死在狄贼手里的人,我们已算万幸。”青年小吏神色坚毅:“我回去就把话传出去,让大家有个准备。”
燕捕头劝道:“小心行事!”
青年小吏深吸一口气:“我会的。”说罢就离开了燕捕头所在的老巷。
回到家中,妻子正坐在chuáng边与母亲一起补衣服,见他回来,喜道:“元庆,饭还给你热着,去吃吧。”
青年小吏点点头:“阿蛮睡了?”
“闹腾了半天,刚刚才睡下。”
“最近我可能不常回来,”青年小吏正色说:“你们不要自己出门。”
老妪的手停了停,哑声说:“元庆,听说那位李大人死了,你说你哥哥是不是再也找不回来了?”说着两行老泪就唰唰地落了下来:“我有什么脸你见你爹?就算见到了,他也不会原谅我的。”
青年小吏温声劝慰:“不会的,总能找到的。”
——
此时分为三路的王师已分别从陕州、蔡州、寿州北上。国舅爷跟随的是厉行所率领的中军,而西军、东军则是分别由蜀中吴璘、韩家韩宜为将。
势如破竹!
其实当初南北商路未开之前,国舅爷就曾悄然遣商贾过境jiāo易,所言所行,无非是“东明如今如何如何好”“东明如今如何如何富庶”,无论北地百姓信不信,在狄人严苛刑律的对比之下,他们心里都会多了点念想。等南北商路彻底铺开,国舅爷能做的就更多了,甚至曾让“商联”不惜亏钱也要显露天朝气度。
近两年狄国党争愈演愈烈,苦的是谁?夹在中间的北地百姓!萧进虽然有心笼络北地民心,可他也没法让底下的人真正善待明人,至于耶律衍就更不用说了,在他治地下的明人只能像狗一样活着——这也是大多数狄人对待明人的做法。
两相对比之下,原本待百姓也算不得有多好的东明朝廷自然变好了。瞧瞧,同样是做买卖,那边来的就是不一样,米粮会悄悄给多点;若是卖粮,价钱则会稍稍提一些,虽然不多,但绝不会像这边的大官爷一样用鼻子说话。
因此王师北上的消息传开后,离南朝廷仅有一江之隔,被“商联”重点照料过的陕、蔡、颍、寿、泗等州的百姓几乎翘首以盼。不少有血气的人甚至杀了狄人派来的官员,一心等着东明大军来接收地方。
“李老若是见到这番景象,应该会高兴吧。”看着百姓自发地到军中为大军做饭,方笑世转头笑道。
国舅爷却没多高兴:“再往北,就不可能这么顺利了。”
方笑世道:“我在上京待了不下十年,对于那边的地形很了解,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画出详细地图。”
“也好。”国舅爷神色微动:“不过也许用不上,要知道贪多嚼不烂。这一战之后,丁口锐减,要恢复元气不太容易。所以这一次大概取回北地就好,更进一步的,还需要再等等。”
“这么一说,还真像能打但不想打,你真的有把握?”
“没有。”国舅爷答得gān脆:“但我没有不要紧,大厉他们有就行了。这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其实你心里一直还把他们当好友。”点出了国舅爷的心思,方笑世又问:“那你为什么尽全力帮东军和西军呢?”
国舅爷挑眉一笑:“你猜。”
方笑世气得笑了:“猜就猜!”他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厉鹏展今年不过三十三,已经官拜大将军,这次又为帅北伐……若是再立大功,恐怕上头会不乐意。”
国舅爷淡淡接口:“功高震主,赏无可赏,只好杀了。”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个猜测,可从国舅爷口里说出来却像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方笑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有些荒谬,点点头说:“就像萧存良一样,对吧?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你希望能跟厉鹏展争功的人越多越好。功劳分了下去,厉鹏展才不会遭嫉恨。不过你这种明着扶持其他人的做法落在厉家军眼中,恐怕会恨死你。”
“我最不怕别人恨我……”国舅爷转头:“如果你再猜中三次,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样的秘密?”
“世上至今没人知道的秘密。”国舅爷哈哈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41章
“越到北边,就越吃力。在颖昌打了两场硬仗,兵马都乏了。”国舅爷翻身下马:“幸而昌州有人接应。”
方笑世让人把马拉去吃糙料,点头说:“那燕东来倒是厉害,竟然能在狄人眼皮底下笼络那么多人。”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前方一阵骚动,原来是有个小娃儿摔倒在马蹄下。国舅爷两人相看一眼,走了上去。方笑世弯身抱起小娃儿,见她没有受伤才温声问:“怎么没大人在身边?”
小娃儿抬起头,两眼泪汪汪,但泪水没有往下掉:“我要去找我爹。”
国舅爷皱眉,转向方才还在骑在马上的百夫长:“这边人多了,下马。”
那人冷啐一声:“爷爷我是要去给将军传信,还轮不到你管!”
“吴某是军中监军,轮不到吴某管,那该是谁管?你是要自己下马呢,还是要吴某命人砍掉马腿才肯滚下马背?”国舅爷冷笑说完,便没有再看那人一眼,朝人群里询问:“这是谁的孩子,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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