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行跟杨玄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人不错。厉行先开口:“孙先生的事我们都已耳闻,这些年来孙先生实在是委屈了。”杀城守迎王师的燕三是个一等一的好手,眼下已在岳家军中效命。而休整期间厉行也终于有机会见一见燕三口中的孙元庆了。
孙元庆苦笑行礼:“不敢当‘先生’之名。”
杨玄道:“谁说当不得?先生甘为恶吏暗保昌州百姓,他日回京定会为先生庆功。”
厉行也笑着点头。
孙元庆拱手:“实在是有愧!萧存良死后,海定王一系的狄贼更加猖狂,州中百姓苦不堪言……可恨还有人造谣生事,授狄贼以柄,杀我东明百姓无数!”
杨玄静默。他与厉行都知道暗中兴事的人是谁,只是没有试图阻止。说起来很矛盾,他们心里都抵触着这种做法,可偏偏又让大军借着这种毒计带来的便利势如破竹地连下数州。
比起眼前的孙元庆,他们已经改变太多。
厉行似乎更能接受事实,一语带过这事,笑着问起孙元庆其他事宜。
与此同时,李宝在国舅爷营帐里高兴地说着打探来的消息:“……燕三提刀入了府衙,狄贼正在第十七个小妾身上耕耘呢,命就没了。后来大开城门,元帅说要尽斩恶贼,首先提名的是个叫孙元庆的小吏,听说他名头最大!没想到燕三当场就跪下,说‘元庆是忍rǔ为之’,然后就说起那孙元庆如何暗中经营、如何与狄贼斡旋。想不到啊!原来在北地也有能人无数,有机会我可真想见见这燕三和孙元庆……先生,你怎么了?”
国舅爷回神:“没事,你接着说。”一旁的方笑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国舅爷,外头有个和尚求见,说是姓郝。”
原来是郝光来了。
见着那长得异常猥琐的老友,国舅爷只把李宝支开,没开口。郝光咕噜噜地灌了大半杯茶水,抹抹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了?”
国舅爷不咸不淡地:“不知道。”
“你弟弟有出息啊!”郝光咧嘴:“我知道你一到昌州就瞒不下了,因为你弟弟确实厉害!没错,这些年我都知道他们的下落,但没告诉你——因为我不想你认他们!有些事你容易忘,我忘不了!”
国舅爷没接话。
“你当初是半死不活,一天到晚没几个时辰是清醒的。但这不是把你送去当祭童的理由!”郝光咬牙:“我可是记得的,我敲开锁拖着你离开,你都不走,就那么坐在那里等死!你那时候的神qíng我忘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如果李老没有出现,你就真的死了!后悔有什么用?后悔就该原谅?做梦!”
国舅爷说:“我不会认他们。”
郝光更为切齿:“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你这人事事考虑得远,你怕你弟弟因为你而断送了仕途!你不想让他跟你的恶名扯上任何关系!更不想再让别人因为这事而指责他们!”
郝光越说越怒,国舅爷却淡道:“你去见大厉吧,把狄国如今的状况告诉他。”
郝光摇头:“有什么好说的,耶律图亲自领来的大军快要与厉家军碰上了,那是一场实打实的硬仗,没有取巧可言。”
“你也不能一辈子都当细作,正好趁这个机会走到明处。去吧,以后有关兵事的消息你都直接传给大厉,我就不管了。”
郝光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反驳。把这些糟心事jiāo还给厉行也好,省得继续闹心。
——
对于郝光的出现,厉行与杨玄也没有太惊奇。当初在汴京他们就见过这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和尚,知道他是个活泛人。
有郝光经营多年的qíng报网在,厉行迅速掌握了狄国大军的动向。正如郝光所说,耶律图亲自领着大军到了汴京,准备与厉行直面jiāo兵。也许是因为海定王耶律衍萧进死后大肆铲除异己的做法惹怒了耶律图,耶律图回朝后就将耶律衍关押起来,亲自掌举国之兵。
这个消息无疑是喜讯。耶律衍虽然容不下外族,可领兵打仗却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们兄弟阋墙,得益的就是东明了。
厉行一脸复杂地看着汴京地图:“想不到再次重归汴京,居然要设法攻打它。”
杨玄道:“我们该庆幸耶律图选择了城战而不是野战。在野战方面,我们没有半点优势。”
厉行点点头:“随行的工匠开始造攻城器械了吗?”
“已经开始了……”杨玄正要细说,突听外边传来一声“报”字。
把人叫进来一说,原来是狄国使者到。厉行两人面面相觑,还是杨玄说:“让他先候着,我们稍后会见他。”
两人穿好甲袍,就让人把狄国使者带过来。对方扫了营帐一圈,用生硬的明语道:“吴国舅不在?”
杨玄应道:“吴监军正忙。”
对方耷拉着眼皮,似乎很瞧不起厉行两人:“我主让我来主要是为了吴国舅,既然他不在,你们传句话好了:这三天内,我主在汴京候着他。”说完这狄国使者就gān脆地走了,仿佛真的只为这一句话而来。
厉行命人把郝光跟国舅爷都请到帅营中。听完杨玄的转述,国舅爷表qíng没什么变化,郝光却嘿嘿直笑:“想来是为了萧进的死。”没有人比郝光更清楚国舅爷对萧进下的黑手。
听郝光这么说,厉行隐约也猜出了大概,转头问道:“你要去吗?”
国舅爷笑笑:“去,当然要去。狄主盛qíng相邀,却之不恭。”
第43章
“想不到吴国舅还敢孤身前来!”狄国的习俗是分席而坐,狄主耶律图坐主位,国舅爷坐宾位。
听到耶律图的话,国舅爷看了眼次席的方笑世,笑道:“有伴同来,如何算得上是孤身。”
耶律图冷冷地抬首:“你就是方笑世?阿进可是常夸你啊!你不是自诩上京狂士吗?怎么又甘为人下了?”
耶律图的眼神虽然寒意森然,可方笑世又怎么会畏怯:“机缘。”qíng之一字,很难寻到根源。当初他一时兴起要会他一回,也没想过会深陷其中;当初他随他回东明,也没想过要共度一世;谁料见他被幼弟排拒、被师长误解、与旧友离心……总觉得有些东西梗在心头,越来越想做些什么;到后来得知侄儿仍在世,得知少时qíng伤不过是一场误会,得知这人对人对己一样心狠……越是了解,就越难分辨心底的感觉。
这一切在国舅爷口里被归为“适合”,初听只觉难受,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不对。确实是适合。人这一生要找到这个“适合”,也不知要耗尽多少机缘——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毕竟儿女qíng长这东西搁在他们身上,怎么想都不搭。
方笑世举杯道:“就好比您当年在一gān纨绔中独独看好萧国相一样,当初谁能料到萧家备受冷落的次子最后能位居国相,权倾朝野?都是机缘。”
耶律图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毕现:“你知道的倒是多!有你这一助力,难怪吴国舅能把手伸到这边来!”
“我可当不得这夸赞。”方笑世笑着说:“早在我与他相识之前,他就把手伸过去了。”
耶律图冷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们?”
方笑世晃了晃手里的酒:“你怎么会杀我们?至少要给我们一记迎头痛击之后才会下手,否则就太便宜我们了。”
耶律图转向一直不曾开口的国舅爷:“吴国舅倒是安然,莫非猜出了我要做什么?”
“猜不出。”国舅爷应道:“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能与狄主一战,厉帅会很高兴。”
耶律图哼笑:“吴国舅果然想置身事外。”
国舅爷叹气:“就算吴某想cha手也无法可施。”
“那你最好想办法cha手。”耶律图笑容越发森冷:“在你前来汴京的同时,我的军令也发出去。阿进处处为那些贱民好,他们却开城门迎敌寇,你说可不可恨?养不熟的白眼láng,该杀!吴国舅要不要跟我赌赌看,这次能屠光多少座城?哦,对了,那些传扬邪法的秃驴也差不多该死绝了。”
喀拉一声,国舅爷手里的酒碗霎时碎裂。这一路走得太顺利,他心里就隐隐有些忧心。只是见到上下欢腾,郝光又没发现狄人异动,他也就没说出扫兴话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把一切串了起来!再怎么说也经营了十年之久,狄人怎么可能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怎么可能让王师毫无阻碍地深入北地?最有可能的是狄军只留下少数人守城,其他人藏匿在旁候命!耶律图早就知晓哪些人是细作,所以传到他手上的消息几乎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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