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楚熙然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湿润,「不管结果如何,我只求,若将来我家人发生了什麽事,还请皇上看在我陪著您这些年的qíng分上,给他们留条生路走。」贺兰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番话,一思量,原本的怜惜又成了心疑,忽然问道,「楚熙然,这麽些年你的深qíng到底是真是假?是为了家人故意讨好,还是真的心里有我?」楚熙然心一冷,才明白到这分上,这人终究还是不信自己,只能笑著垂下眼不回答,却反问道:「那皇上呢?」「罢了,不说了。」贺兰若明只觉得心灰意冷,而原本软下的心又再度冷了下来。
可如此聪明的皇上,怎能看透,这被层层封锁的永和宫如何可知外面的世界早已变了天?楚家的大难,到楚熙然醒悟时,已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痛。
那一晚,贺兰若明宣布在御书房过的夜,可唯有小顺子、小林子、楚熙然,和他贺兰若明自己知道。
永和宫的那晚,是如何在喘息迷乱中,迎来了未来无数的疼痛和血泪。紧紧相缠的身体,彼此贴近到没有一丝fèng隙,而被汗水湿润的眼角,彷佛是无声控诉的泪。
月儿也掩到了云後,藏起了朦胧,不忍看这一切。月儿说,我也有qíng,只是我的qíng是那镜花水月。可现在,我连那镜花水月,都不期盼了。
天承国明治七年,冬。
三法司一致判定,楚氏一族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楚老将军於五日後处斩,念楚氏一族世代有功,皇上特赦其牵连九族之罪,楚氏一族七十二口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为奴。
那一年的冬,鹅毛般的大雪覆盖整个天承,而法场上的血在皑皑白雪中,刺目、鲜红、久久擦拭不去。
「我要见皇上!」
当楚熙然知晓外面的一切时,已是楚老将军被斩後的第三日。出人意料的,他的反应异常冷静,只是看著小顺子,平静地让他想办法告诉皇上,他要见他。
然又等了两日,得到的回覆竟是,皇上不见。
明明已是寒冬腊月,可依旧单衣著身的楚熙然却像不怕冷似的,跪到了永和宫的大门口。他本想跪在御书房门口的,可被幽禁的命运让他只能走到这永和宫的大门,再迈不出一步。
想著自己就是因这样才错过救家人的最後机会,楚熙然的心就跟撕裂了一样疼痛。
「小顺子,差人告诉皇上,他一日不来,我一日长跪不起。」整整一日,到天暗了,月升了,他等的人还是没来。楚熙然苦笑著,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发麻的腿已无知觉,僵冷的身体移动不了分毫。
「小顺子,扶我回去。」
话还没完,眼前一黑,已跌进一人的怀抱,那怀抱暖暖的,就跟贺兰若明的温度一样,但他知道,那人,不会再来了。
贺兰若明怀里的人冰冷冷的,连呼吸都是那麽微弱,他看著紧闭双目、嘴唇发紫的楚熙然,很久很久,才把他递给了随身的影卫。
「送他回房。」简单的四个字jiāo代完,踏著雪,他步出了永和宫。
「皇上,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麽?」小林子看著自己主子这几日越发苍白的脸,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
「他是楚家余孽,又是朕的软肋,迟早要除。」贺兰若明低沈的声音,不知是说给小林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为君者,是不该有爱的。」「皇上,您这是何苦?」小林子明白主子心里的无奈,却不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死局。
「不必多说了。传旨下去,今日让德妃侍寝。」一脚跨入御书房的贺兰又转身道,「不必跟进来,朕想一个人静静。」「奴才遵旨。」
随著所有宫女太监陆续退出,御书房变得异常安静。
看著冷清的大殿,贺兰忽然想起当年为了林凤,那个男人第一次踏入御书房,还有他第一次的顶撞、第一次在他面前错称为臣,甚至,自己第一次吻他,轻柔的彷佛秋天里开满山头的波斯jú的香气。
然而,一切就将要结束。
自己给他的宠,给他的疼爱,给他的温柔,已到了尽头。
「皇上,贤妃谋害皇子一事,该怎麽处理?」慕容昭华边伺候著贺兰宽衣,边无意地随口问道。
贺兰沈默了片刻,道:「这是後宫的事,朕不想过问。」「臣妾明白了。」
慕容背过身宽衣,嘴角却止不住心底的欢愉,斗了这麽些年,这楚熙然终是要死在她手上,这麽些年的怨和妒,是时候了。
「宝宝,娘亲会为你报仇的。」慕容习惯xing的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悼念著自己未出世就死去的孩子。
昏迷了整整一日的楚熙然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中的贺兰若明是那样深qíng不移,於是,他幸福地流下了泪,可一睁眼,望著高高的宫顶悬梁,才知道,梦醒了。
过去的一切,无论是真qíng还是假意,都已是过往云烟,在还未曾拥有时就消失殆尽。心被掏空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哎。」忍不住叹了口气,尚未从梦中完全的清醒过来,却听到外头小顺子尖叫著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德妃娘娘带著大批侍卫闯进永和宫来了!」楚熙然猛的从chuáng上起身,随手捞了件衣服穿上,又把枕头下的玉佩给了小顺子。
「小顺子,别管我,想办法带著这个去见皇上,告诉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求他看在这些年我陪著他的分上,饶了我娘亲、姐姐一命,我死也瞑目了!」「主子!」小顺子扑通一跪,抱著楚熙然的腿道:「主子,小的不要离开您!」「傻瓜,横竖我也是逃不过这一劫。我进宫就是为了保住楚家,现在爹爹已经死了,再不救下娘和姐姐,你是要我死不瞑目麽!进了这後宫我就没想过活著出去!」小顺子看著楚熙然红著的眼眶和决然的气势,终是点了点头,将那玉佩藏在了胸口,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冲了出去。
看著小顺子离去,楚熙然对著铜镜理了理衣裳。一切完好了,才安然站在门口,等待慕容昭华带著大票人马冲进门。
只见一个一身月牙白的男子静静在门口看著她,依旧那样冷冷的,但又平静。
「慕容昭华,你终是来了,皇上的圣旨呢?」
「没有圣旨,只有口谕,皇上说後宫的事他不过问。」慕容笑得张狂,看在楚熙然眼里,却成了可怜。这次是楚家,下回呢?
他死不足惜,只是,他的死保不了家人的平安,他的死杀不了慕容一族的嚣张,他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因为他知道,要他死的人是当今的皇上,是那个曾经抱著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口口声声保证过会保护他的贺兰若明。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贺兰若明当年的话:「朕不爱你。」那样温柔的人啊,无论再怎样绝qíng,却还对他抱著一丝侥幸和奢望。
可这回,他是真的信了,信了他的那句,朕不爱你。
「皇上,梅妃求见。」
「不见。」
「皇上,梅妃说她在御书房门口跪著,皇上不见她就不起。」「都给朕来这招,不见!」
「皇上……」
「说了不见!」
「皇上,这回是纳兰常在,跟梅妃娘娘跪一道呢!」「纳兰?」贺兰记得那个清雅的女子,有和楚熙然刚进宫时一般的纯净,笑起来也是那样温柔,但却比楚熙然更透澈。
想著当年处置林凤时,一向躲得远远的楚熙然匆匆跑来为林凤求饶,从此进入了自己的生命,这会儿,换另一个女子跑来为他楚熙然求饶了?
「宣。」
片刻後,两名女子鱼贯而入。
「臣妾参见皇上。」
欠身行礼後,纳兰毫不迟疑的抬头迎上贺兰的双眼,问道:「贤妃一事还请皇上三思!」「朕已全权jiāo由德妃处理了,後宫之事朕不想cha手。」「皇上,臣妾只是不想您後悔,待到天人相隔,再要追,也追不回的。」「谁说了朕会後悔?朕後宫三千粉黛,不过是少了他一个男妃而已!」贺兰的双手在案下握成拳,痛也不曾自觉。
「皇上,或许您眼中的贤妃已不值得心疼。可是这麽些年,臣妾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能不心疼他。是!皇上平日里总是宠他纵他,可皇上可知他从未真正快乐过!」纳兰指著外头大门,又接著说:「就像当年,他把梅妃亲手奉上,人人都道他耍手段争宠保权,可又有谁知道皇上宠幸梅妃那晚,他却是跑到了臣妾的行宫,喝得酩酊大醉!皇上,您难道就真的舍得下他麽?」「够了,朕不想听这些,退下!」贺兰的拳头砰地一声敲在桌上,直震得桌案上的笔架晃动不已,可这滔天的怒意却没能让纳兰离开,她依旧跪在原地,执著的身影让贺兰熟悉得眼里生疼。
「放肆,朕说了让你退下!」
「皇上!难道您真要见著他的尸体才甘心麽!」贺兰浑身一震,只觉得手脚冰冷,急喘著胸口沈默一会,才哑声道:「滚!」纳兰闻言愤然仰头,入眼的却是当今天子苍白的脸容,她心思一转,柔顺著问:「皇上究竟要怎样才肯饶贤妃一命?」贺兰死死看著案下这个极力为救楚熙然的倔qiáng女子,心头的涩意漫开,说不出的酸苦,只得冷笑道:「你向来避著朕,今日却为了他长跪於此,那朕问你,若朕要你侍寝,让你作朕的贵妃以换他一命,你可愿意?」纳兰瞪大眼瞅著贺兰,心里不明皇上用意,可看著他通红的双眼,又彷佛明白了什麽,更何况此刻也不是拿楚熙然的命来犹豫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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