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的我,最爱向母亲撒娇了,常常偎著她,她会捏捏我的小鼻子,笑我长不大。
时过境迁,几曾何时,我长大了,已经不适合埋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了。
“君儿,真的是你吗?娘好想你,好想你。”她哽咽,眼泪滑了下来。
我轻轻地为她拭去。“真的是我,娘,我来看你了。”
“君儿……”
我们抱了好一会儿,渐渐找回母子的感觉。她收了眼泪,紧紧拉著我的手,让我坐她身边。
“这些年……你好吗?”我摸著她有点发皱的手背,唉,岁月不饶人啊。
“好,一切都好。”她仔仔细细地琢磨长大後的我。“君儿长大了,更俊了,娘都快认不出来了。”
我嘴角微扬,眉目飞扬。“我长得像娘,不太像爹。”
“……傻孩子,像娘不好吗?”
我咧咧嘴。“好,怎麽不好?娘可是绝世美女呢。”
她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噗哧一笑,不改习惯的拧我的挺鼻。“大了,就会油嘴滑舌了?”
“哪有,你是我娘嘛,我长得好看,娘功不可没啊。”
“连脸皮也厚了!这xing子都不知像谁呢。”她摇头。
“不像爹,也不像娘,和哥哥们更不一样,呵,也许我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呢。”
她似乎愣了一下,忽地叩我的额头,我吃痛,捂著额头,埋怨地望她,她轻责:“君儿,你小时候便离开我们,一个人在宫里定吃了很多苦,可是我们都很爱你,知道麽?你是大家心中的宝。”
我心中苦笑,面对如此慈祥的母亲,真的很不想刺激她,可是……有些话,不得不问啊。
“娘……君儿想问你一些事。”踌躇了下,我还是提了。
“嗯?什麽事。”她摸摸我的手掌,指尖划过我掌心的纹路。
“……爹他……为何要休掉你?娘并未失德,生了大哥二哥和我,夫妻二十几年,却莫须名地休了你,娘,你难道……不恨麽?”
她闪了闪神,漾出一抹淡淡的笑,如此宽容,我不禁酸了鼻子。
“你爹……有他的苦衷,娘一直都理解他。”
“是吗?他的苦衷……是叔父吗?”我略提高了声音。
她一怔,叹息。“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清楚。再则你那时还小就离开了我们,所以不明白也是应该的。我和你爹之间,向来相敬如冰,我十三岁嫁於你爹,可那时我就知道,你爹心里有人,而我也清楚是谁。不错,那人就是你的叔父,霄云。你叔父那时也不过十几岁,医术jīng湛,早已盛名江湖。加上他逍遥自在的个xing,常常游dàng在外,不爱回家。你爹很宠他,对他百依百顺,可那时候你祖父还在世,你爹与你叔父之间的感qíng是绝不容许的。後来……先皇看上了你叔父,而你爹娶了我。之後我生了你大哥、二哥,而你出生那年,你祖父去世了,你父亲便成了白家的掌权者。”
母亲果然知道很多事qíng,她虽是妇道人家,却把什麽都看在眼里。当初爹和叔父不被允许在一起,而先皇看上了叔父,所以祖父就把叔父从祖谱上除了名,以姑姑的身份代之,於是外人都以为皇上从白家娶了名千金。
“其实……你叔父很苦。他本是闲云野鹤般的xing子,偏偏碍於家族的责任,不得不进宫受苦。至於你爹,一直隐忍著,眼睁睁地看著爱人进了宫,还……”她顿了顿,颦起秀眉。
“那娘你呢?你就甘心看著爹爱叔父吗?”
她淡淡一笑。“我嫁给你爹只有十三岁,不是很懂qíng爱,加上看著你爹和你叔父为qíng所困,我便对qíng敬而远之。尽了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便够了。”
我还是不懂。母亲为何能如此坦然呢?可……可父亲又说母亲善忌,所以才休了她?
许是看出我的疑惑,她苦笑:“你爹有些话不能信。他这人看似一本正经,但有时候话不属实。他之所休掉我,是怕连累我啊!”
“啊?”我一惊。这……这从何所起?
“他休妻是在白家事发前半年,所以当白家被定了罪後,我与白家已无任何瓜葛,你外祖父一家也安然无恙。可叹白家其他人……”
是这样的吗?爹休了娘,是怕连累娘和外祖父?
“君儿,难道你未发现麽?当白家被定罪後,除了白氏一族,其他人都未被牵连。”娘一语惊人。是的,我想起来了,当初下狱的白家人,大部分都是直系血亲,旁系的人不多,而旁系相关的亲戚,只要不姓白都不在定罪之例。
爹……是否把伤害减轻到最低?
而最後被斩首的,只有爹和大哥二哥,其他人全都流放了。
“娘……爹究竟为何要这样做?难道……真的只为了叔父吗?”
母亲沈默了。她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
“娘?”
母亲重新拿起针线,刺绣起来。好一会儿,她顿了顿,反问我:“你觉得你爹待你如何?”
“──责而不严,爱却不宠。”
“那你大哥二哥待你又如何?”她再问。
“哥哥们对我很好,疼我爱护我宠我,是我的好哥哥。”
“是了,你爹,你兄长们对你都疼爱,又怎会不顾你呢?即使你被带进宫,冠上皇家人的生氏,可体内流的血,仍然是白家的啊。”
娘说得没错,无论如何,我与白家的血缘是切不断的。所以……身为太傅的二哥总会提醒我,不要忘本。
我是白家人,只能是白家人。
“你刚出生的时候,曾经被抱进过皇宫一次。”母亲幽然一叹。
我微愕。什麽?
“先皇是个疯子,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折rǔ你叔父,有一段时间,他执著於孩子,他暗下里到处求能让男子生子的药。多麽可笑,若一味药让男子吃了便能生子,那这世俗不都乱套了麽?後来求药不得,便想抱一个孩子进皇宫。刚好那时你出生了,先皇便命人抱你进宫,过继给你叔父,说是你叔父的孩子。那时,我伤心难过,怕你出事,家里其他人也都默默承受帝王的无道,直到後来先皇驾崩了,你才被抱回来。”
“怎麽会……”我不敢相信。婴儿时的我曾经进过皇宫,更曾为先皇和叔父的孩子?!那麽……皇兄是否见过孩提的我?西湖畔的相遇,并非我们第一次见面?
“娘,若以你的意思,爹和哥哥们反叛不单单是为了叔父?还有……为我?”
不,我觉得这不可能!娘会不会也骗我?
“你不相信娘?是吗?”母亲苦涩一笑。“皇帝把你教得太好了,你终究爱上了他……但不管如何,我希望你不要怨恨你的父亲和兄长。有些事,不是看表面的。其实……有些事qíng,我看得也不明白。”
“是吗?”我暂时无法理清这些东西。越深入真相越心惊寒颤,我怕当我知道一切後,我会……痛恨自己的愚蠢。或许在整个过程中,我是一颗绊脚石,更可造成父亲兄长死的元凶……还有……我杀了师父……“娘,你知道外祖父最近有接见哪些人吗?”想起白天见到的人,我忽然问。
“咦?”
“娘不知道吗?”我盯著娘手里的针线活,那绣有芝兰的白缎已渐成形,再加工几分,便成一件袍子了。
是男人的衣服。
“嗯……娘极少出院子,并不清楚。不过你外祖父年纪大了,渐不管事,由你大舅舅接手管了。”
“是吗?”烛火爆了一下,我看蜡烛即将燃尽,天快亮了!“娘,我……对不起,君儿该走了。”
“啊?”她轻呼一声,放下针线活,急急抓住我的手。“君儿……”
“娘……”
她深深地望著我,许久,她放开我的手。“好好照顾自己。”
“嗯,娘也要好好保重。”我抱了抱她,不舍地松开,最後跳出窗户,离开了小院。
夜风湿凉,chuī得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也许……我要再夜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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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没睡好?”
我懒懒地靠在窗口,品茗。
“脸色不好啊?”姓燕的又道。
我掀掀眼皮,不想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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