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神的时候,耳边传来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身子一闪躲在黑暗的角落处,一个把腰杆特意挺得笔直的年轻护卫从眼前走过,那一次,这人并没有在他心中激dàng起丝毫涟漪,只依稀记得弦月下面,他一双眼睛和皎光一样清亮。
第二次见时,他依然在闻声时躲进无人注意的角落,看到一堆人歪歪斜斜走来,其中就有一个似曾相识的挺直的身影。
在一群捧着酒壶说说笑笑推推搡搡的护卫中,他尤为显眼,彷佛和这群人处在不同的时空,他们笑闹时,他认真地留意四处,他们手中捧着酒壶,他紧紧攥住自己的佩剑。
走在前方连护卫衣服都穿不整齐的人笑他太老实,他憨笑不语,这些醉得开始说糊话的护卫bī认真的他喝酒,他没有拒之千里而是平静地啜一小口,最后被这些人摇头说无趣推开几步,他还是那抹憨实的笑,不气也不恼。
烨华在黑暗的角落,一直望向他逐渐远去,丝毫没有动摇过的挺直的背影。
再见时,依然只有他一个,烨华依然藏在他看不见自己的地方,什么时候起,原先只是期盼宫外的一切,变成想看一眼,这人什么时候能弯起他笔挺的背。
有一次,他敏锐地发觉他的不同,尽管背还是那么直,但脸上似乎有那么一些不一样,只有他一个人的路上,他时不时摸摸自己略鼓的胸口,脸上的神qíng似乎是——渴望。
不是很明显的声音传来,却让烨华一愣,然后才明白是这人肚子里传来的声音。
随后就见他自嘲般地拍拍肚子后,左右瞟几眼,寻了个地方坐下,慎重而期待地自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每揭开一层,他原本清亮的眸子就更亮几分,当完全露出里面的一个大圆饼时,他的双眼顿时放光,并用力地咽了咽口水。
与此同时,烨华也咽了咽口水。
这对烨华是一件颇为新奇的事qíng,自小就被特别训练,他早对食物有了一定的抗逆心理,不管再如何饥饿,不管多么香气扑鼻的美食摆在他面前,顶多也只能引来他淡淡的一瞥。
他现在,突然很想尝一尝这人手里的食物,想知道让这个不管被怎么作弄都只是憨厚一笑的人如此期待的东西是什么味道,刚好,他此时肚子正饿得慌——太皇太后给他布置的功课,他未能完成得尽善尽美,惩罚是被饿两天,被戒尺打三十下,今天是第一天,他饿了三餐。
烨华悄悄蹲下身子,在地面上摸了摸,捡起一块小石子,朝某个方向用力掷过去。
啪嗒一声,这人警觉地高呼一声「谁」,随后放下手中包着布的面饼,跑过去察看。
烨华如愿地拿到了这个烧饼,蹲在他一直躲藏的角落里,捧着还带着那个人体温的烧饼,不假思索一口咬上去,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滋味,只是拼命地吞咽,嘴里很快便塞满有着淡淡面香和淡淡油箱的烧饼,直至身后传来「你是谁」的喝声。
毕竟是作贼心虚吧,他身子不由一僵,转过身去看,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月夜下变得格外炯亮,把处于黑暗之中的他照得无所遁行,于是竟然就这么手忙脚乱起来,想跑,脚下一空,迎面狠狠跌了一跤,láng狈不堪……然后,然后,被他搂进怀里,才知道,世间还有人能够如此温暖。
在宋家的这一天,并无什么特别的事qíng,但在发觉屋外正在下雪时,那种幡然醒悟的感觉是如此qiáng烈,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内,简陋得清苦,但在这里,烨华完全感觉不到冷意。
屋内的菜香四溢,屋顶的炊烟袅袅,坐在小方桌前,吃着自己亲手准备的饭菜,对着热qíng周到的宋家二老,迎向宋平安时不时关注在意的目光,偶尔稚小的孩子会啼叫几声,并无过多的渲染,温暖自然盈满。
烨华本没有过夜的打算,但吃完饭后围坐在火炉旁和宋家二老闲聊时听他们提起留他住一宿的话时,看一眼格外紧张的宋平安,坏心眼发作,没多想便点头同意了。
孩子到时辰就睡了,趁这个时间,宋大娘细心地把宋平安chuáng上的被褥都换上新的。宋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宋平安的妹妹嫁出去时,空出的房间早堆满杂物不能住人,加上天寒地冻,一个人睡还不如两个人睡暖和,并且还能省下一个火炉。宋平安底气不足的抗议声很快就被母亲驳得无影无踪,提出要打地铺睡地板的时候选被母亲用力敲了一下脑袋。
「睡地板?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冻不死你!你这孩子脑袋怎么这么不知变通呢?和人家huáng公子睡委屈你不成?」宋平安被骂得不敢再坚持,一脸委屈,一旁的huáng小天公子偏过头去偷偷闷笑。
这么冷的天,洗澡对穷苦人而言是件奢侈的事qíng,这时候能泡脚暖和一下就算是件再惬意不过的事qíng了。水烧得差不多了,宋平安把水盛进木盆里,小心地端到huáng小天的脚旁,正想帮他脱下鞋子时被他拦下。
烨华坚持自己来,然后问他你不洗吗?宋平安如实回答,等您洗完再洗。
「这盆这么大,水又这么多,不如和我一起洗吧。」「不不不!」宋平安头摇得像拨làng鼓。
烨华是什么人?宋平安不愿或是不敢做的事qíng,烨华越是会想尽办法让平安去做,此刻见他头摇得这么坚定,眉毛立刻挑了挑,宋平安一见,心里莫名咯登一下。
烨华不咸不淡地一笑,弯下腰慢条斯理地脱鞋脱袜。
烨华一直不说话,自顾自地做着这些事qíng,把脱下的鞋子整齐的摆在一旁,空气里某种奇怪的气氛直让立在一旁的宋平安紧张得一颗心跳到嗓子眼——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蓦地传来:「平安,拿张凳子过来。」「是。」宋平安立刻照办。
「平安,坐到凳子上。」
「是。」
「把鞋袜脱了。」
「是。」
「把脚伸进盆里。」
「是……」
等脚底板碰触上滚烫的水面,宋平安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都gān了些什么蠢事,只是已经晚了,烨华笑一笑,踩上他的脚背,就这么把他的双脚给踩进水里。
「皇……」
「嗯?」
脚浸在热水里,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宋平安吓得差点失言,然后在烨华一声带着威胁的声音里,硬生生地把余下的话咽进肚子。
宋平安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烨华则玩xing大发地用脚指去勾他的脚心,或是用脚底磨蹭他的脚背,抑或是一点一点临摹他的一根根脚趾,不带一点暧昧和挑逗,只有孩子般不安分的玩闹,但最后都败在宋平安略显僵硬的沉静之下。
烨华逐渐收起玩心,认真而仔细地看宋平安一眼,视线慢慢移到一旁的油灯上,喟叹一声:「好暖和。」宋平安眨了几下眼睛,看他一脸的宁和,这才稍稍放松,耿直憨厚地挠挠头顶:「那就好,我还怕皇——huáng公子会觉得冷,我家里什么都没有,深怕怠慢了您。」烨华低头,看着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的脚,露出一笑:「这样就够了。」宋大娘路过朝房内看了一眼又转身走离,再回来时,往他们泡脚的盆里倒了一瓢热水。
「huáng公子,水冷了就和大娘说一声,大娘给你们加水,这大冷的天多泡些才暖和。」「谢谢大娘。」烨华抬头冲她温文一笑,乐得宋大娘不由得慈爱地在他头顶上摸了一下,吓得宋平安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宋大娘乐呵呵地离去,烨华看一眼仍然呆滞的人,在他的脚心里挠了几下,把他挠得不住的缩起脚面。
「皇……皇……」
烨华瞪他。
「huáng公子……」
他只得瑟瑟地改口。
烨华不再作声,只是一抹满足的笑一直噙在嘴角,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失。
睡觉的房间放上了火炉,摆在chuáng边不远处,一块一块木炭堆得严实,红色的火光在静静燃烧,给不大的屋子增添一份暖意。
宋平安让烨华睡在里头,他没多言就钻进被窝,等到宋平安脱下衣物钻进去时,他翻过身一把抱住他的腰。宋平安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可等了很久,身后的人都不再有进一步的举动,他这才慢慢侧过身,拉起厚重的被子给彼此盖好捂实。
看到那双睁开的幽暗眼睛时,他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下,环住他腰的手收紧了些。
「平安,朕不会忘记今天。」
「皇上……」
烨华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宋平安等了片刻,慢慢躺好,没有多想,很快便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烨华抱着孩子要走了,宋家二老固然不舍,却也没有qiáng求,只盼望他能经常抱着孩子过来,烨华笑着答应了。
宋平安一直送他出城,看着他策马走远,城外莽莽一片的荒无中,他头也不回的身影莫名让他不安,却在这时,那人朝他回首,远远的地方,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就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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