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恭,你不进来吗?”高湛难以遏制心头的喜悦,连声音里竟也有些微颤。
她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伞,“九叔叔,听说你又犯了气疾?有没有好好服药?”她的声音暗哑却异常平静。
高湛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又是感动,她叫他九叔叔了,她还在关心着他,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我还好,你呢?长恭,对于孝琬的这件事,我-------”
“九叔叔,”她神qíng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我还把你当成了九哥哥。”
高湛虽然对她忽然提起往事感到有些不解,但回忆起那时的qíng景,还是露出了一丝温柔的表qíng,“当然记得,那时的你,就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
“那九叔叔,还记不记得先皇杀人的时候,你在桌子下按住我的手,不让我说话……”
“记得,那是为了不让你胡说八道。”
“记不记得你成亲的那天,你特地来看我。”
“记得,长恭你那时还生气了。”
“记不记得我qiáng迫你吃那么苦的药?”
“记得……不过我还是都喝完了。”
“记不记得……”
她梦呓般的问了无数了记不记得,他也随着她重温了无数遍那些温馨的回忆,一点一滴,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长恭,别在外面待着了,快点进来吧。”他低声说道,茶色眼眸内流转着无尽的温柔。
“九叔叔。我有一事相求。”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低唤着,缠绵婉转,仿佛穿越时光,寂寂而来。清晰的时光,陈旧的记忆,一点一点如空气般抽离。
他点了点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会答应你。”
她深深凝视着他,眼眸内闪动着陌生的光芒,一个笑容,忽然在脸上浅浅绽开,若流年光错般的眩目,如残翅的伤蝶,美轮美奂。
“斛律光将军驻守漠北多时,也是时候该回来了,臣请求皇上准许臣前往漠北,代替斛律将军驻守边关。”
猝不及防的,漫天的水气朝他们扑面而来,一时间烟斜雾横,唯一的看得清只有窗前那枝半凋零的红叶。鲜明的色彩,在雨水的滋润下,弥漫出一种病态的红艳,悲哀得,悲哀得无法忍受……
“你说什么?”他如遭雷击,“长恭,你要离开我,离开这里?”不等她回答,他的神qíng理带了一丝隐隐的狂乱,“我不会答应的。我不会答应的!”
“九叔叔,不要让我更加恨你。”她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一点一点叙述着恍若隔世的痛,“让我离开这里,或许我还能记得这些和你一起美好的回忆。如果再继续让我留在这里,我只会越来越恨你,连同这些回忆全部都遗忘……”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仿佛在瞬间裂了开来,撕扯出从未有过的剧痛。第一次感到痛楚是在什么时候,他早已不记得了。可是这夜的痛在黑暗里漫延伸展,让他几乎要流泪。就算有来生,灵魂深处也总会被这痛楚触动。
他忽然听见奇怪的折响,象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极轻微,轻微得就象树叶脱落时的声响。
“请皇上准许臣即日前赴漠北。”她牢牢盯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胸口一阵气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喉间有一阵腥甜的味道涌上来,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嘴,感觉到有湿热的液体溅到了手心里。
几乎是在同时,他转过了身,背对着窗外的长恭,从紧闭的唇齿间挤出了三个字,“朕准了。”
缓缓摊开了手,几点殷红的血色犹如雪天的红梅,触目惊心在他的手里盛放。
他紧紧握成了拳,闭上了眼睛。那些只有他和她才拥有的回忆,他绝对,绝对不允许她遗忘。
“多谢皇上。那臣就此别过皇上。”她低低回了一句,望着他的背影,心如刀绞,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老虎香袋,轻轻放在了窗棂上,用最平静的语气又说了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九叔叔----保重。”
说完,她也转过了身,刚迈出了一步,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长恭,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那样温柔而绝望的、抛弃了昔日全部骄傲与尊贵的声音,在夜色中绽放出无边的忧郁和孤寂。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剧烈的咳嗽截断。
长恭静静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然后清晰无比的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说完,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缓慢的脚步沉重无比,仿佛,一脚一脚踩在自己的心上。
窗子被大风chuī得撞出了响声,砰的阖上了。仿佛切断了彼此之间仅存的联系。
从别後,宫阙漠北不相见,此恨绵绵无衰绝。
于是,不再眷恋,疾步离去。
走在黑漆漆的长廊上时,她听见红叶凋零的声音,清脆的,很像心脏破碎的声音。
红叶盛放的奢华,恰似他的容颜。沉醉复沉醉。醒时,叶落如cháo退。这一场红叶般刹那绚烂又刹那飘零的时光,终于走到了尽头。然后,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和她,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
漠北
秋雨一阵下了好几天。
直到长恭出发前去漠北的那天,天终于放晴了。
因为不愿意应付那些假惺惺前来相送的同僚,她想趁着天色还没亮就带着小铁出发。
“长恭哥哥,就算到了漠北我也要留在你身边。”小铁皱着眉小声说着。
长恭将她抱上了马,拍了拍马背,“小铁,听话,现在你回到你的哥哥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我是去驻守边关,和阿景是敌对的双方,随时都可能发生冲突,你不适合留在我身边,明白吗?”
“我不回去,我是你未来的王妃,长恭哥哥,就让我为你做挡箭牌吧。”小铁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傻孩子,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能耽误了你。”长恭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神色,“而且,我不想用女人做挡箭牌。”
“我……我不能回去。”小铁的神色微微一变,“当初我是骗哥哥说来刺探齐国的qíng报,他才同意我跟你回来的。但实际上我什么也没做,因为,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跟你走。更何况,我也是齐人,我不想去---突厥。”
长恭的眼中微光一闪,“原来是这样……”她沉思了几秒,上前解开了飞光马的缰绳,“那你就先随我到漠北再说吧。”
“嗯!”小铁的唇边露出了一个笑容,目光随意的一瞥,忽然指着正策马朝着这里而来的一个身影,“长恭哥哥,你看那不是恒伽哥哥吗?”
长恭转过头,只见那骑马的蓝衣男子已经稳稳地在离她不远处停了下来,黑色的发丝随风飘扬,他就那样静静地在那里,像灵动不羁的风,潇洒飘逸;似纯静而澄澈的云,轻风澹泊……阳光被遮挡在他的背后,逆光模糊了他的脸。
但不知为什么,长恭似乎没有看到他唇边那抹习惯xing的笑容。
“高长恭,你也未必太没义气了吧,连今天出发都不告诉我,是不是不把我当好兄弟?”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不满。
她理亏的低下了头,讪讪道,“恒伽,我,我只是不想麻烦你了。”
“可是你忘了这个,不是还要麻烦我吗?”恒伽指了指被拴在马身一侧的东西,“你的面具,不要了吗?”
长恭不禁啊了一声,“我还真忘了,恒伽,原来你是来送我这个的!”
“我--不是来送你这个的。”阳光不知何时藏入了白云中,将他的神qíng一览无余的呈现。他的目光深不可测,像穿透了几百年的时光从深处深深地凝望着她。
长恭有些不解的抬起头来,忽然又听到他温柔的声音低低响起,“长恭,我陪你一起去漠北。”
“什么?”她瞪大了眼睛。
“你代替了我的父亲,那么我代替我的二哥,这不是也很公平吗?”他的唇边勾起了一抹狡猾的笑容。
风卷动着地上的枯叶,那几道枯huáng的影子在半空中划过几个圈,轻飘飘地游离在空气中,忽地又被一股气流卷起,忽地又下坠,如此往复,居然迟迟不落地。她的耳边没有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鸟鸣声,风声,虫吟声,一切的声音都静止了。
然后,她的眼睛陡然胀痛酸涩起来,胸口剧烈闷痛。
内心有一种颤动,眼中有一种滚烫的液体在转动。
“出发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他漫不经心的掉转了马头。
“恒伽,你,你可想清楚了?你会后悔的!”她将眼内那滚烫的液体生生bī了回去,急急道,“那里可是漠北,是漠北……这值得吗!”
他侧过了头,淡定的调子如同清晨的雾气般自然地浮现,“长恭,我不是说过了,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两条蚂蚱。”
她微微一愕,过了半晌,脸上罕见的浮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嗯,明白了,恒伽,我们---一起去漠北。”说完,她甩了甩马鞭,两腿一夹马肚,马儿撒蹄飞奔。两旁的风景在不停倒退着,她握着韁绳的双手已被勒得裂了口,只一劲催马前行。飞光马啊,跑吧!跑出邺城,跑出这繁华之地,跑出这伤心之地,跑出这个有很多不想再见的人的地方,直跑到那浩瀚无边的漠北糙原中去!
恒伽的唇角微微一动,也追了上去。道路两旁的枝条被骏马驰过带起的劲风chuī得dàng了起来,悠悠扬扬。他闭上眼睛。前方是什麼,他尽皆不管,他只是驰马向前,任风自耳畔呼啸而过。
能与那人在一起,便是再多磨难,也是值得。无论是以什么身份,无论是到哪里,他只愿与那人并肩联袂,一路同行,看尽年年柳色,夜夜月光,千溪繁星,万里浮云。
---------------------------
漠北驻军的条件,比他们想像的更加恶劣。这座位于边关的小城,人烟稀少,物品缺乏。尽管有大名鼎鼎的斛律光驻守在这里,但生xing野蛮残忍的突厥人还是会偶而来突袭附近的小城镇,掠夺财物。
在驻军统领的下榻处,长恭见到了分别许久的斛律光和斛律须达。他们在这里等着将所有事qíngjiāo接完毕才能离开。斛律光从之前收到的信中已经了解了大概,所以也清楚长恭忽然提出到这里来的理由。
52书库推荐浏览: vivibear 女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