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属搓着双手,倒承认他说得有理。但队伍持续行进,过了半天仍旧一派安宁,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令他不由焦虑起来。这么多人白走一趟,消耗可是不少的,让国主知道,不知又会受到什么责罚。他不由偷偷瞥了上官一眼,心想他的伤恐怕还没好吧?举手抬足间的动作总有点别扭,脸色也显得苍白。
他光顾着打量伏伶,根本没有注意周遭的qíng况。直到伏伶面色微变,他才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
他们正路过一片凹凸不平的岩山,视线多有受阻,此刻他才发现地平线上有一片黑影正朝着他们汹涌而来,地面开始微微地颤抖。终于来了,他心想。大半日的行军和等待不是白费,鲜明的南泽旗帜在风中招摇,他们等来了要等的人。
为首一人驱策着高大的骏马,腰间佩刀,穿着轻甲,垂下的一缕灰白参杂的头发掩住了他年轻的面容。伏伶看着那人,瞳孔收缩,一时没有下令。可顾不得等他下令,这队伪装成粮糙押运队伍的九夷军已经纷纷掀开了大车上覆盖的毡布,从gān糙底下取出武器,狂吼着扑了上去。
他们现身的时机稍稍早了些,伏伶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南泽人尚未进入包围的圈子,这样一来岂不成了硬仗么?
眨眼间,前锋已经jiāo战在一处。见识到这支队伍真面目的南泽士卒只是怔愣了一瞬,但并没有退却。无论这支队伍是否伪装,至少都是由九夷人所组成,是他们必须要消灭的目标。于是他们也拔出自己的武器,短兵相接,血色一瞬间就从两军相jiāo的位置溅了出来。
伏伶没有动,他的职责只是居中调度,并不是舞刀弄枪,他也没有那个能力。他静静地站在后方,目光只停留在陈忆安身上。那的确是陈忆安没错,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刀法,只是眼神有些陌生,冷静地像有冰雪凝固在里面。他抬起头来偏向伏伶,视线与他jiāo接了一瞬,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手起刀落,收割走了一名九夷军的头颅,仿佛在说:我来杀你了!
伏伶也冷笑一声,扬手命令道:“摆阵!”
两个字落下,前锋士兵顿时如cháo水般退却,从中间往侧翼分散,还有一些退回那几十辆大车之后,摆出一个弧形的阵势。陈忆安这才看清那数十辆车上除了兵器和gān糙,其下竟还藏着无数制作jīng巧的弩机,怪不得如此沉重。这恐怕是将九夷仅剩的一些存货都拉了来,目的只是要将他留在这里。
他几乎没有犹豫,扬声命令:“冲!”
与此同时,上百台弩机同时发she,无数尖锐的利箭朝南泽军队she去,顿时连人带马地倒下了一批。但骑兵的机动行毕竟很qiáng,陈忆安的这支队伍有三千多人,一轮齐she只能带走不到十分之一,根本无法阻止他们的攻势。这群人个个悍不畏死,顶着箭雨眨眼间就冲进了队伍,丝毫不顾忌两侧的包抄。弩机一近前便失去了大半威力,两队人马只能ròu搏。双方的人命在成比例地消耗着,陈忆安仿佛丝毫不介意,九夷这边就有点ròu痛了。
一上来就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确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些九夷军除了拼命反击、拼命扣动机弩在混乱中取下几条人命,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已经胜了,为何还要负担如此巨大的伤亡?所有人都觉得不值得,包括伏伶。九夷军仿佛回到了第一簇烽火在朔方城燃起的时候,那时的悍不畏死是为了面前万里南泽的土地,现在又是为了什么?消灭这支队伍,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值得用如此多的人命去填?
想到这里,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烟火,一扬手,明亮的光芒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在空中炸开。这是派兵支援的信号,九夷大营就在十余里外,哨楼上能轻易看见,黑骑不过一刻钟就可赶到此处增援。不计伤亡,只要能留下陈忆安,这一战才算不得亏。战团中九夷军见了信号,纷纷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发现,他们开始变得像一群斤斤计较的商人一样,为了那一两条人命而算计个不停,这全不是一支军队该有的心态。
陈忆安也看见了信号,他仰头望着那颗璀璨的闪光,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手中的刀已经沾满了血迹,他忽然猛地一拉马缰,邺丘城中最好的战马猛地一蹬前蹄,高高跃起,竟越过众人的头顶,径直落到那些战车旁。他一挥刀,顿时割断了几架机弩的弓弦,那些cao纵弩机的九夷兵也被他一刀断喉,尸身委顿在地上。
他不是不爱惜自己兄弟的xing命,能减少一点伤亡是一点。
“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抓住陈忆安!”
耳畔传来一条清晰的命令,陈忆安不由笑了。伏伶,你现在还想轻易抓住我么?同一个坑,会栽进去两次么?他扬臂抡出一个半圆,刀锋扫过几个扑上来的九夷士卒的身躯,而后他策马而退,反倒隐入了混战的人群里,让那些急于立功的九夷兵顿时失了他的行踪。
“陈忆安!”伏伶的声音传来,“你这个懦夫!”
我从来就不是个懦夫,但也不是个莽夫。陈忆安心道,隐在人群中左突右冲,替好几名同僚解了围,也留下不少九夷人的尸体。这一日急促的行军和酣战,让他身上一些尚未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被他咬牙忍下。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一片黑云自地平线上遥遥而来,飞速接近。怀英的黑骑收到了主将在此的消息,宛如一群急不可耐的死神,来收割他的xing命来了。
毕竟是怀英亲手训练出来的jīng兵,实力和这些普通的九夷士卒不可同日而语。他们无需机关和□□,光是一往无前的战意和qiáng大的实力就令战局的天平开始朝着九夷那边倾斜。陈忆安的目光在黑骑的队伍中逡巡了一圈,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怀英自持国主的身份,没有亲自出征,否则他无法保证这支队伍还能活着回去。
他观察了一会儿战局。黑骑不露声色地将这支南泽军队压在一个包围圈里,他们三面受敌,一边还要防备九夷不时she出的暗箭,应对得颇为吃力,渐渐地只是被动防守,而没有余力再去杀伤敌人。到这一步,陈忆安便不再迟疑,命令道:“撤!所有人上弓箭!”
一个将军,他要的不是拼命,而是冷静和智慧。拨马回头的陈忆安,忽然无端端想起张迁的这句话来。
第26章 连环
这支南泽军令行禁止,命令一下,所有人不约而同调转方向往后退去,一边从背后取下长弓和利箭。不擅弓箭的人跑在最前,擅长弓箭的则留下殿后,阵型切换行云流水,顿时这队南泽军就和黑骑渐渐分割开来。黑骑意图继续缀上,可两方都是骑兵,他们的反应稍稍慢了一拍,已不可能再将这队人马包围在中间,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穷追不舍。
双方拉开了不到十丈的距离,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南泽的弓箭手侧过身来,数百支利箭纷纷瞄准了后面穷追不舍的黑骑,不给对方丝毫反应的机会,只闻战场上弥漫开一阵嗡嗡声,弓弦震颤,密集的箭雨转瞬落下,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把方才的经历还给了对方。黑骑纷纷挥刀意图阻截这些利箭,可距离太近,大部分利箭还是带走了上百黑骑的xing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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