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裘烈行苦笑一声,终究是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会同父亲母亲商量一下的,只是能不能谈成,那便由不得我了。”
裘府家宴中,缘央一入其内,便不断地有小厮和丫鬟躬身向他问好,他也一一寒暄回去。那些丫鬟和小厮们虽态度恭敬,可眼神却骗不了人——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缘央的出身,眼神中也就多少带了点儿鄙夷,好似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潭黄狗射尿后留下的污渍。
家宴热闹,可缘央此时却只能坐在一旁喝闷酒。
“……?”他一扭头,只见远处有一抹火红色,一看便知是雾桐,他正盯着什么东西。缘央稍伸脖颈,仔细一瞧,发现雾桐正傻愣愣地盯着那摆在裘府书架上的黄金色储钱罐。
他轻手放下酒杯,不动声色地踱步至雾桐身后。
“哟,”这突然间一声,没把雾桐吓得跳起来,“这不是盼香阁的舞魁大人吗,今儿这么急,来裘府催税啊?”
“你才催税!你带着整个盼香阁来催税!”雾桐认出缘央的声音后,猛地站起又转身,叉腰怒目道:“我这是在研究算术,你懂不懂?!”
“哦?”缘央有些好笑地挑起眉,“你对着个储钱罐还虎视眈眈的,我倒想知道,你在研究什么算术,怎么我学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
“储钱罐里有钱,有钱就能数,能数……就能练习算术!”雾桐一边答还一边自顾自地点头。
缘央少见地没扯下脸,反倒是大笑起来。
两人虽三天两头就斗个嘴,可相处时却是格外的自在——雾桐起码比方才那些小厮和丫鬟们要讨喜多了。
“缘央,”远处传来裘烈行的声音,“父亲和母亲希望你能过来,一同进餐。”
“用餐愉快!”雾桐对他二人寒暄一句,便知趣地离开了。
缘央跟上了裘烈行的脚步。
裘府前当家裘英彦、正夫人温氏温朝雨都在同一桌,他们正与其他在座的亲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这话倒不对,裘家虽是世宦,可也不过正四品官级。”
这官职家室的话题,缘央自是没有兴趣,他只得无聊地晃晃酒杯、掐掐筷子。
“走出去虽不及一品人威风,可也不需如烟花地的可怜人儿般驮着背。”
裘烈行的父亲裘英彦这一句话,倒像是在暗讽缘央的出身,后者一听,神色便微微动摇。
缘央见餐桌上的人都斜眼看着自己,周围还细细碎碎地传出亲戚们的暗聊声,便恍惚间淡然道:“裘大人尽管放心,勾三搭四这种事,还是去请教雾桐吧,他在行,我不在行。”
霎时间,餐桌上安静了下来,缘央眼珠子一转,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于是顺手抓起身旁的酒杯,喝了一口酒,以掩盖紧张之感。
此后数年,缘央无数次地想过,若当初自己没有说过这句话,那雾桐和自己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三十岁、四十岁乃至五十岁的雾桐,又会生得一副怎样的面孔,是否如十七岁的他一般,媚若仙狐却不失英气?
“咳,父亲这话,孩儿……”
没过多久,裘烈行便率先挑起下一个话题,化解了缘央的尴尬处境,亲戚们也便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是夜,裘烈行踏入裘府正房——裘英彦早先唤他前来此处与他二人会面。
“烈儿,为父唤你来的目的,想必无需多说。”
裘烈行会意地点点头,父亲会单独唤自己前来,想必是与缘央早先说的话有关。
“你邀请的那位白衫少年,看起来踏踏实实、不会惹事,为父也就不愿太过操心,可那红衣少年……有点儿棘手,你切勿与他走得太过亲近。”
“孩儿如今也已二十有五,识人交友自会三思后行,况且,雾桐是缘央的朋友,父亲不妨试着相信缘央交友的眼光,这等操心之事,无需顾虑太多。”裘烈行说着说着,缓和一阵,又继续道,“孩儿已继承祖业,不日便要娶妻纳妾,结交识友这等要事,自不愿让父亲失望。”
裘英彦虽仍皱着眉,但终是点头,“那便好。”
虽说如此,裘英彦在裘烈行背对着他,开门打算离开之时,眼神飘忽地望了望正房某个角落,神色略为古怪。
缘央在裘府主厅找到雾桐时,对方已经枕着长椅睡着了。
“呵……”他只走近,悄悄地盯着雾桐的睡颜,并未伸手摇醒对方。
“哈啊——”没过多久,雾桐半醒过来,还打了个哈欠,待眨眨眼,稍清醒后,他见面前站着的是缘央,便模模糊糊问了句:“完事了?”
缘央半蹲,拍了拍雾桐的肩膀:“裘大人邀请我在裘府再待上个几天,你先回去吧。”
雾桐不以为然,飒爽道:“那你玩个尽兴,玩够了,咱们回家见!”
缘央听到“回家”两字便微微一愣,而后欣慰地笑了笑,“好。”他握紧了拳头,才忍住没往雾桐的头上摸去。
雾桐点头应声后便哒哒地跑到外头,叫来裘府车夫送他回骰柏院。
☆、第三十八章
祥凤朝堂上,萧定跪在皇帝面前,身旁两侧,是站得整整齐齐的两排大臣。这庄严架势,莫名地让他觉得不舒服。
墨象司和萧定被御军擒回皇宫后,墨象司身体内的萧定先在牢里待了一阵子,然后今日一早,便被御军们押往朝堂待审,而萧定身体内的墨象司则被安排到了离朝堂不远的寝宫里。按以往的程序,先给主犯定罪,然后才是共犯。
萧定以极其细微的角度,稍稍侧了侧头——墨象司现在,大概正贴身躲在离他不远的朝堂拐角内。他若猜得没错,墨象司是准备在朝廷各路大臣都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逃出这里。
皇帝身旁,宰相正条条有理地宣读着昭示中写有的墨象司的罪状,以及此次汇集各路大臣前来朝廷的原因。不过,萧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因为他正低头琢磨,替墨象司苦恼着。
(这朝堂四周都是士兵,墨象司那家伙,就是想溜也没机会溜吧。)
他默默地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谁在那儿?”靠近拐角处的某位御军大喝一声,喝得萧定和墨象司两人都竖起浑身汗毛。
(墨象司啊墨象司,你既然想逃出去,那就不介意小爷我毁毁你的形象吧?)
“哦吼————!!”
宰相的嘴巴还没停、大臣们还没来得及朝御军所指看去,便被萧定的一声大吼打断了。
皇帝盯着眼前的儿子,不言。
宰相盯着眼前的皇子,不言。
各路大臣盯着龙阶下的皇子,不言。
四周士兵盯着龙阶下的皇子,不言。
躲在拐角处的墨象司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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