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荃扶着皇后,一手轻轻地为她打扇,虽然此时不热,可太液池畔多的是些小飞虫。皇后转头对李泱道:“辛苦你了,你原是向皇帝来请安的,可现在倒要你送我回去。”她笑得和蔼,又问及薛王妃。
李泱道:“谢皇后记挂,崔妃一切都好。”
阿荃用扇掩了笑,道:“不知崔娘子何时能为陛下皇后添位小皇孙?”
李泱不知如何作答,只抿唇笑了笑,皇后怕李泱羞赧,便轻拍在阿荃的手上,温言斥道:“薛王岂是你能调笑的?”阿荃低下头,笑着赔礼道:“奴婢知错了。”
“再有几日便是六月十九,今年皇后可还要出宫?若皇后信得过我,那便由我来安排吧。”六月十九是皇后生母的忌日,那年皇后去青龙寺便是由李泱安排的。
皇后略有些惊讶,没想到薛王竟还记得这日,她笑道:“难为你还记得,今年宅家身子也不好,我便也不出宫了,已让慈恩寺做了法事。”她忽而想起来了游夙,轻叹了一声,道:“这日也是阿夙的生辰,只是因为些原由,他从来不过罢了,如今远在灵州,也不知他好不好。”
李泱又怎会不知这日是游夙的生辰,他的语调不曾起伏,听不出任何异常,只道:“听闻三郎每每上奏问安,都提及皇后,想他远在灵武,必定也思念您的。”
皇后没有说话,反而停了脚步,李泱同样顿住,不知皇后是何意,只垂手而立,静待下文。
“阿夙自小受我宠爱,便被惯的有些骄纵。”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不该说只是有些,他行事确实是太过张扬,这是我的错,若我从前能对他严加管束,也许他不会是这个性子。要是将来他对殿下有不周之处,还请看在我的情面上,宽宥他几分。”
一旦信王因此事失势,不管是论长幼,还是论才干,李泱都是诸位皇子中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人选,皇后此话的拳拳之意,李泱不会听不懂。
李泱心中有些五味杂陈,皇后为了游夙殚精竭虑,可游夙却甚少思及收敛二字,他那样的手段性情,谁能容得下他,若游夙真懂进退,那自己也不必如此烦恼,更不会连最浅显的几个字都讲不出来。
“三郎文才武略兼具,若能一心为朝,自当是有功之臣。”
湖边有两只野鸭领着几只雏鸟漫步而过,左右晃悠,憨态可掬,皇后目光悠远,忽而一叹,道:“我不要他做甚功臣,只求他平安一生。”
114
顾及皇帝龙体,殿内并未供冰,厚重的香料气勒的人喘不过气,李沣跪在地上,静默不语,纵然心乱如麻,可此时他反而已无先前的惶恐。
皇帝也并未说话,他冷冷地审视着这个儿子,李沣自小大到,学业武艺都不差,甚至还好过废太子,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那般的不服气。可眼下皇帝心中却没有太大的失望之情,这一切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你还有甚要说的?”
李沣不过才二十五岁,仍算是个年轻人,争强好斗在他脸上有迹可循,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被压的难受,叩首道:“长史赵景借臣的名义,勾结地方,胡作非为私吞国粮,臣有管束不力之罪。”
“小小的王府长史能使唤的动一州刺史?朕倒不知你信王府竟势大如此。前年数道遭蝗灾,去岁京畿各地粟米短缺,你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真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们定是受人指使,诬陷于臣。”
一旦尹嗣年归案,此事便能水落石出,可此时皇帝心中早已信了七八分,他冷哼一声,道:“诬陷?你之前进言于朕前,说薛王奢靡,不知那是否也算是诬陷?”眼下再思及当初李沣在贝州遇刺一事,也实在是疑点重重,眼下他口口声声说是受人诬陷,可不知当初他是否也欲构陷过别人。
“确是臣不知详情,妄加论断……”
皇帝打断了李沣的话,道:“你曾言称心系百姓,却私自挪用移仓,实在不是廉耻。你向来逞强好胜,但朕知晓你心气高,可不知你竟贪财敛物至此,每每立于朝堂殿中,你可有心虚之意?朕看重你,但你叫朕失望了。”
李沣自始至终都一直低着头,听到最后一句才缓缓抬起头,道:“臣自十八岁入朝以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但陛下可曾属意过我?臣自认并非是不如废太子,若只因是晚生了两年,便要一直屈居人下,那臣不服。”
皇帝一惊,随即斥责道:“放肆!”
话已出口,李沣反而也不在意起来,他再次叩首,又道:“游夙朋党比周,挟势弄权,嚣张跋扈,可陛下却仍授他节度使一职,臣是陛下的亲子,陛下却不愿信臣,难道臣竟不如他一个外人吗?”
皇帝愤怒地将手边的镇纸掷了出去,玉石砸在地毡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殿中內侍婢女皆跪成一地,俯首静默。
“他是外人,可他并不肖想朕的皇位,你们呢?一个个的盯着朕,巴不得朕早死一日,也好空出这位置让给你们!”
李沣跪着,胸口起伏的厉害,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皇帝如此偏信游家,明明自己才是他的亲儿子,可他对外人的劣性置若罔闻,对自己却是这般严苛,从李渂到游夙,再到后来的李泱,他皆是不服,他胸中有着喷薄而出的怒意,可他不得不俯首贴地,恭顺惶恐地跪在父亲面前,而游夙手握军权远在千里之外,李泱也必定是在府中冷眼等着自己获罪被贬。
到了七月,皇帝虽还未下旨,可信王失势已成定局,就如从前李渂自裁后,人人皆以为李沣将要被立为太子,眼下满朝文武都已将李泱看作是未来太子的不二人选。
可处在漩涡中心的李泱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此时还远未到可以放心的时候。
傅绍秋刚从蒲州归来不久,他在那里只住了一夜便匆匆赶回长安,李泱对此颇为意外,道:“眼下信王之事即将尘埃落定,别的也无甚大事,你原不必如此快赶回来的。”
傅绍秋此行去蒲州是为了见孙纪,薛王果真兑现诺言,将孙纪从岭南带了回来,甚至连孙纪的母亲都从掖庭中放了出来,长安人多眼杂,因此才将他们安置在了蒲州。
“只要看到他还好,我便也放心了。”
看着傅绍秋略显僵直的坐姿,李泱道:“罪臣之子孙纪已死在了岭南,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庶人孙慈,蒲州离京城也不远,你若有空常去看望看望他罢。”
傅绍秋点了点头,李泱不知此时他心中作何感想,又想起孙纪那卑微又坚持的样子,便道:“他出身不凡,却又受尽欺凌,但他心性良善,实在难能可贵,他对你的景仰之心,你该是知道的。”
傅绍秋岂会不知,可这世道如何容得下那样的心思,还是不要给他那些无谓的希望了,若他能早早地断了这念想,只会有益无害。
许是猜到傅绍秋的心思,李泱淡淡地道:“明之,有的人没得选,只因世事艰难迫不得已,又恐人心叵测,可你却有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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