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我的手,轻轻的笑着,还是那个眼神,像是看待另一个人那样看着我。
他笑着问了一遍,你叫齐瑞?
我低着头,轻轻的喃道:是,皇上。
永诚帝眉眼温和,却有着那么一丝落寞:“瑞,祥瑞是个好字。”
我道:“皇上您说的是。”
“永定。”他牵起我,“叫朕永定。”我不敢看他,视线落到一边墙上的画,心不住微微一惊。
我看向太子,太子默默的向我点点头,对面那张墙上的人像,竟与我像了九分,而剩下的一分却是那份落寞的深情,是我如何都学不来学不会的。
就这样我进宫的时间越来越多,而永诚帝眼中的执狂愈来愈多,愈来愈深。索性他降旨将我留在这倘大的宫中。
碧绿的大树之下,一袭白衣临风而飘,风吹起他的衣袍,翩翩浮动,青年男子望着树上的叶子,忧伤落寞。
我站在寝宫正中,望着那幅画,我摸着脸上的易容,那丝神情那眼神,我依旧学不来。
平贤王的养育之情怎么可能轻易容易忘记,毕竟他的画像还放在永诚帝的寝宫,挂的那么的明显。
他坐在床边招呼我过去,我踱步而去,站立在他的对面,他又来牵我的手,示意我坐在他旁边,指尖传来的触感使用我心中一惊,淡淡的温度似乎在心中画了一个圈,微微地起了一层涟漪。他似乎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似乎常年不笑使他的表情很僵硬,而他现在却正努力的笑起来。
“住的还习惯吗?”
我点点头。
“要是不习惯,可与朕说。”他深情温和,一低头的温柔似乎打动了我。
我看向那副画像,画中的人不看我们,看的似乎永远只有那颗树。
我伺候着永诚帝宽衣,帮他脱下鞋子,扶他上了床,自己也悄声上了床,自己如之前的多少夜晚一般,睡在他的旁边。
腊月的夜晚未免寒冷了些,暖炉似乎也不怎么起作用,他从身后抱住我,我身体从僵住到放松,缓缓地向他靠过去。
我能感觉他的气息的吐纳,暖暖地挠的耳边痒痒的,他似乎睡的很香甜,嘴边微微勾勒着笑。
“叔。”
我微微一愣,听的不真切。
“云帆。”
这一声听的很清楚,青涩而生疏,像是从没那么唤过,却又是那么想唤的,我的心微微一颤。
我想起这一年的夏日吃的那个酸橘,酸还是记忆里的那样酸,只不过这一次酸的却不在舌中,而是从嗓中酸到了心里。
有些人愿意回忆,而有些人却直接被锁在了那段回忆中,或许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那晚他紧紧地抱住我,一遍又一遍的唤,有时会叫叔,有时会叫云帆。我在一旁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悲伤。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悲恸,我想起了那幅画,其实那个人永远都不能看向我们了。
(五)
正月初一,吃饺子,皇帝也不例外,但当然没人敢在馅里放铜币。
外面白雪皑皑,漫天飞雪,窗外洁白如霞,到处贴满了剪纸窗花,偶尔有树上的积雪折断了树丫,发出“吱呀”的响声。
我拿着玉梳梳着皇帝的发,由上至下,一下又一下轻轻地。
他的头发很滑,墨如暗夜,参杂着许多银丝,很难有打结的地方,容易一梳到底,偶尔有自断的银丝,我悄悄地拾起,将它放入我的袖中藏好。
永定说,以前他也常常为我绾发。
他?我抬眼,将永定的发绾起来,用发馆束上。
我看着铜镜里的皇帝,表情沧桑,落下了两行清泪。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又过了几天,气候似乎比之前还要寒冷了些。永定几乎不出寝宫,但还是熬不住受了风寒。
太医过来开了几个方子,皇帝本就极少出门,体质本就虚,加上风寒,引了他的头痛。再过一阵子,可能还会引起鼻塞。
我从内侍手中接过暖炉,永定只留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都屏退了。
他的鼻子冻的通红,偶尔会在咳嗽中喟叹一声。
“朕老了,可能时日不多了。”
我赶紧道:“皇上只是风寒而已,切莫想太多。”
他的几缕发落了下来,泛着银光,我发现他似乎真的老了,比初见的时候还老了。我的视线又落在墙壁上的那幅画。
永定笑道:“他叫云帆。”
“你们像了七分。”似乎磨了很久才道。
我心中一痛,竟只有七分。
我勉强笑道:“那皇上一定很思慕他。”
永定沉默了,竟有些发愣,似乎从不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我向心中的那潭水投向了一块石头,悬悬的似乎总是沉不下去。
我轻笑一声:“白衣似雪,衣袍翩翩,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我还未说完,他便出声打断,声音缥缥缈缈,似遥远传来:“唯恨当年不识玉,玉已成石,悔已迟……”
好似我一直就是个局外人,他们的故事我不懂,也从未参与过,只惜未与君同岁,共经风雨度坎坷……
永定说:“但是他走了,张燕也走了。”他又看向一边,目光幽幽的:“总有一天朕也会……”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将视线落在他看的那个地方,屋檐上落着积雪,洁白的,似什么都没有,其实本就什么都没有……
(六)
阳春三月,花瓣翩翩。
已经不是那么冷了,但还是披上了大氅。
我站在树下,看着树上的叶子遮住阳光的点点亮光,偶尔投影在脚边,是那么的好看。
永诚帝站在那边,愣愣地看着我。
他走向眉眼温和的帮我理着我耳边的发,他说,云帆,你看你的发乱了。
我怔住,眼睛慢慢的湿润了,我听着自己的声音道。“皇上,您刚刚叫我什么?”
他一愣抚着我的发的手往后已缩,他似乎终于看清楚了。我猛地抓住他的手道:“皇上,您刚刚看到谁了?”
他又静静地看了我一会,似乎终于把我们俩分清了,他走过来,默不作声,帮我理了理身上的大氅,便离开了,他的背挺得很直,一定是多年的习惯,背影却看着沧桑。
碧蓝苍穹,白云行了万里,谁也不会为谁停下。
我忽地想起了一句话。
画龙画虎难画骨,画皮容易画心难。
我终究无法把自己当成那个人,我终究只是一个替身,我抚上脸上的皮。
就像我最早说的,不过是一张皮。
不过是一张皮罢了。
皮相万千,能惑万人,而我不过是那个最早迷失的那一个罢了。
从那以后他再未来找过我,我一个人住在一个寝宫,我每天只做一件事,便是画脸,我一遍遍地绘着那张脸,然后再不停的模仿那人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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