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静静想了许久,才将图纸在手里慢慢卷成一筒往手心一拍:“不会。”
丰青不解道:“为何?”
“楚筌放了他西洋人这么大一个鸽子,而任用他必定是西洋教皇的决定,这般前后夹击,就算是个钢铁巨人恐怕都挨不住这样磨人的压力。他这是…”秋笙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一面走开几步,一面将布包随手往后一抛,“太想赢了。”
丰青对西洋本土一些历史问题便是一知半解,秋笙又向来是个说话不愿意说得太过直白的主,如堕五里雾中一般迷糊着听完了,解了那小布包一看,里头并不是什么他想象中的战事机密或是济世神药,竟然是三块码得整整齐齐的小绿豆糕!
哭笑不得。
看来万岁爷是真没把一旦暴露便前功尽弃这事正经放在心上。
前因推后果,大洋彼岸那人分明半句言语未说,却早已经将再沉重不过的压力全数砸在这人身上,任是身经百战的老人物,也免不了脑子不灵光再三犯错。
秋笙手下又净是些戏份足得很的将士,一板一眼做戏出来愣是没叫雅尔夫看出半点破绽来,老东西还当是秋笙刚了结南蛮一番官司,又带了一批久已不入海作战的兵马,实在是无力招架只得举双手认输了。
主将身兼军师的坏处恰恰在此,但凡是他雅尔夫一时头脑发热决定有差,整个西洋军队上上下下,竟没一个人能拦得住他。
求胜心切,脱缰野马,无人敢拦。
四月初九,大越水师顺利将西洋大部分舰队带进包围圈中,三方枪炮齐发好一片热闹场景,发配到炮台的炮弹经由路充三番五次修理完善过后,更确保了炮火爆炸时波及范围的控制度,加之何灵雨先前对炮台本身进行了精准度调整,战中每枚炮弹凡是发射出去,基本全部落在敌军战船之上原地炸开,秋笙丰青二人又十足有先见之明地驾驶舰队更远离了些,波及面便大大减小,隔着海面对大越战船的影响力基本可算作看有若无。
四月初十,西洋战舰连带补给舰等共被击沉十余艘,大越战舰在西洋水师的咬牙反扑中被击沉一艘,补给舰则凭借极高超的闪躲速度避开了所有的炮火攻击,战斗结果可谓是高下立现。
而倒霉兮兮被击沉的那艘战舰,正是秋笙本人所在的冲锋舰。
速度太快根本没人能反应得过来,等到丰青韩建华看清楚竟是万岁爷的战舰被炸成一堆灰沫时,那处已是火海一片看不到人影。
迅速锁定了那枚万恶的炮弹是从哪艘船舰上发射出来的,于子忠一眯眼,招呼着韩建华便双双调转方向冲过去,硬是将那船逼得再无退路,自己便撞上了沿岸一块大礁石,船底渗水,船体以众人可见的速度向水下沉落。
就在韩建华准备抹把泪举刀生砍了已被俘虏的雅尔夫的脑袋时,只见秋笙突然从波涛汹涌的海浪间探出头来:“韩建华!敢现在杀了他我跟你拼命!”
韩建华差点儿气出一口痨血:“你丫长翅膀了?这都不死?!”
“您还挺失望呢是吧?”沉浮在水波间的秋笙右手一提,变戏法一般从水里将何灵雨提溜出来,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呛着了。”
何灵雨口鼻并用地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睫毛上还挂着凉丝丝的海水,颤巍巍地问道:“秋爷,您怎么知道刚刚要弃船跳海?”
秋笙见她没事,便腾出只手来抹了把脸,道:“那船是雅尔夫的战舰,炮口本来是与其他战舰一齐冲向沿岸,可就在刚刚他发觉了我在他身后极近的位置,便飞快地调转火力向我开炮了。那时去提醒掌舵手躲避开来已经来不及了,这才下令全体跳海的。”见韩建华几人已将雅尔夫等人控制住,他忍不住微微笑起来,笑时牵动面庞露出一对圆润的小梨涡,整个人肃杀之气荡然无存,活像是十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的模样了,“瞧,多有先见之明,我还救了你一命呢,回去可记得让你家老王好好谢我。”
何灵雨:“…”
“哎还得谢谢雅尔夫那混账东西,你瞧瞧这海水,都被那炮烫热乎了。”秋笙大笑着揽过她的肩膀拍了两下,冲仍一副心有余悸模样的韩建华招招手笑道,“老韩!”
丰青韩建华两人已派出人手将西洋军还未沉没的几艘船迅速控制住,听到那把四月天的海水当成自家浴池泡开的万岁爷叫唤,南大营统领苍白着脸转过头来,俨然还没从方才的巨大惊吓中缓过神来。
可当他转身看到秋笙神采飞扬地笑过来时,只觉时光无声间倒退回当年两人山中讨伐山贼那般恣意无畏,无人去费尽心思算计浩荡江山争夺皇位,笑哭都曾如此风轻云淡似的潇洒,畅达间依稀是年少神情。
“走!喝庆功酒去!”
海面血色渐平息,原来走到这一步,一切才算是终了结束。
还不等韩建华定身反应,身后千百将士便已高举军旗肆意欢腾起来,战舰本就距离岸边极近几乎搁浅,此时兴奋大了的士卒们也着实顾不上许多,愣是一个接一个从船上直接蹦了下去,游了几下扑腾上岸,紧紧抱住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西北军士兵,滚得好端端的沿岸一片湿漉漉的水印。
秋笙低下头去避开了这样欢腾喜悦的场景,拖着湿透的身子慢慢往岸边挪步子,他本意是想用这过分缓慢的速度甩开身边的何灵雨,谁知这丫头竟然始终不动声色地跟随他一起调整自己的步伐,终于闭了闭眼,笑道:“怎么?还要我替你找找王将军不成?”
何灵雨淡淡道:“我瞧见他了,不用你替我找。”
秋笙转过身来看着她。
何灵雨伸出手在他的眼角轻轻蹭过,低声道:“别告诉我海水能烫成这样…昆仑崔嵬阁阁主是什么人物?你是不是嫌人家在你面前温柔惯了,就忘了他也是个能提刀斩千军的干脆人?”
秋笙垂下眉眼看着此时风平浪静的海水,没开口。
“帮不了他就少跟着操心了,大家看着你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说话间便已走到岸边,何灵雨对着正向自己傻笑起来的王登招招手,侧身搭了一把秋笙的小臂,低声道,“用不用我去跟韩头儿说一声,庆功宴少你一个?”
秋笙揉了揉太阳穴,眼中血丝一层层盖上来,好几宿连带着一起熬下来,连眼白都有种被这血丝覆盖住了的迹象,他闭上眼睛片刻,轻声答道:“后边的事都让丰青和韩建华慢慢处理着,这两天让他俩不用来回没事到处找我,如若真有要事相告,一枚军信弹知会足矣。”
何灵雨皱眉道:“你身上还有伤…”
炮火不长眼,连续几天接近不眠不休的轰炸下来,秋笙又是个向来不喜欢躲到甲板底下做缩头乌龟的刺头儿,除了那张几乎被白纱布包成个棒槌的俊脸,轻甲服下的身体各处也不可避免地是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还不论他那经此战役每况愈下的心肺旧伤。
嘴角每每挂着血丝,都被他状若无事地轻轻擦去,几天下来,愣是只有何灵雨一人知道他此番被炮火冲击得又伤了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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