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骚乱过一次,她不再动了。慕容炎展臂将她搂过来,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窗外月白风清,他的指尖缓缓缠绕着她的发,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在温柔的chūn夜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有话都好好说,好不好?”
左苍láng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滚落下来,沾湿了他的指尖。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说:“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自己的亲人,阿左,给我一点时间。不需要太久。”他以双唇吻去她眼角泪痕,说:“这么多年以来,孤就只有你们两个女人,可是你看看你们啊……”
左苍láng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生她在很多地方入睡,荒芜的山野、简陋的孤儿营、沙尘不息的边城,可是一直以来,便只有这个男人怀里最安稳。
而如今,直到清晨,她眼角仍有泪痕。
慕容炎直到天色将亮才起身离开,左苍láng将他的外袍递过去,他轻声说:“今天特许你不上朝。”想了想,又说,“还是去吧,如今你也懒于进宫,好歹能多看两眼。”
左苍láng低下头,慕容炎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她的额头,最后缓缓将她抵在墙上。当yù望汹涌而来时,他自己也分不清真假。这个人,到底是在欺骗,还是也曾爱着啊?
然而到底还是不能久留,天快亮了。这要是真的被温家人看见,也太不光彩。他放开她,说:“近日朝中无事,带你出去玩。千碧林怎么样?”
左苍láng别过脸,说:“时辰不早了,陛下先上朝吧。”
慕容炎点点头,仍然跳窗而去。
而府内,厨房里,可晴正在做早饭。左苍láng要上朝,起得早,早饭当然也得天不亮就开始做。
慕容炎一过来,王允昭就支会了她。她握紧了那个药瓶,第一次做这种事,当然很紧张。如今好不容易支走了厨房里其他人,她颤抖着拔开瓶塞,只要往里滴药,外面突然有人进来。耳听门响,她彻底慌了手脚,那手一抖,整个药就被倒进了半瓶!
正在这时候,薇薇从外面进来,问:“你怎么还不送早饭过去呀,将军都起chuáng了。”
可晴快速将药瓶塞进袖子里,说:“这就过去了!”
薇薇是个急xing子,她是等不及的,立刻就端了那托盘,说:“我去吧。”
可晴心中不安,说:“等……等一等。”
薇薇不明白:“什么?”
可晴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薇薇等不及了:“回来再听你说,将军肯定都等不及了。”
说着就端了饭菜来到正厅,早饭当然也不丰盛,就是清粥小菜,有时候会有大饼什么的。
左苍láng如今胃口不好,也就是一小碗粥,几筷子菜便饱了。她端起碗,赶着上朝,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很快吃完。薇薇帮她更衣,左苍láng任她为自己系着衣带,突然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她捂住嘴,却忍也忍不住,猛地吐出来。
薇薇也吃了一惊:“将军?”
左苍láng只觉得腹痛如绞,登时面色惨白。薇薇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就在身边团团转。左苍láng说:“去找大夫!”她这才醒过神来,忙就要往外飞奔,左苍láng说:“找姜杏。”
薇薇已经有些吓着了,这时候只答应一声,刚刚出去就遇上可晴。可晴心虚,一直躲在外面没敢进来,本来想着王允昭说了此药无毒,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然而这时候见薇薇神qíng不对,忙抓住她问:“怎么了?”
薇薇扯开她的手,头也没回:“将军不舒服,我去找大夫,你照顾好她!”
可晴一惊,忙跑进左苍láng房里,左苍láng按着腹部,汗出如浆。先是一直呕吐,后来便夹着了血丝。可晴吓得手足无措,想起府里有可以向宫里传消息的人,赶紧悄悄出去,让一个侍卫往宫里传消息。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薇薇终于带着姜杏赶来府中。姜杏给左苍láng一诊脉,立刻皱了眉头,转头提笔,列出几味药:“快去抓药,三碗煎作一碗,喂她服下。”
薇薇哪还顾得这么多,答应一声,赶紧让腿脚快的侍卫去抓药。
左苍láng腹痛得厉害,姜杏拿出一粒药丸先喂她服下,她才有力气问:“我怎么了?”
姜杏看她一眼,神qíng冷淡:“藏红花服食过量,中毒。”
左苍láng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藏红花?”
姜杏转过头,列出好几种药材,想了想,又增一味,删掉另一味。然后把单子给她看,左苍láng哪懂这些,问:“这是什么?”
姜杏说:“是一副避子汤的药方,而且开药的人手法不错。哼,用药这么奢侈,一看就是宫里那帮太医的杰作。本来不应该中毒……你这是喝了多少?这药还好,就是凉xing,以你如今的身子,日后别想有什么子嗣了。”
左苍láng慢慢握紧那药方,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有人在她的饮食里面,掺了避子药。可是现如今,还有谁会指使温府的人这样做?
那个人……那个人早上还在她耳边细说着绵绵qíng话,还在对她千般温存、百般眷恋。
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从来没有。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究竟哪一句真,哪一句假?
或者说,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她久久不说话,姜杏说:“我眼下要离开晋阳一段时间,推荐个人给你,医术还行,以前在宫里作太医。听说是得罪了什么人,一直窝在我那儿哪也不敢去。反正你身边没有人,留着调理身体吧。”
左苍láng抬起头,问:“谁?”
姜杏说:“姓赵,赵紫恩。十几年的老太医。”
左苍láng缓缓说:“他现在在哪里?”
☆、第 80 章 断义
姜杏想不到左苍láng对赵紫恩真的有兴趣,说:“我把他带过来?”
左苍láng说:“不,我跟你去找他。”赵紫恩如果知道,姜杏把他推荐给自己,一定是不敢出现的。当初审理南清宫一案时,他和海蕴应该都已经被杖毙了,为什么还活着?宫里叫赵紫恩的太医,若不是他,便是别人冒名顶替了。
姜杏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说:“你如今这样,能走?”
左苍láng起来,随手披了一件披风:“能走。”
姜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亲自去见一个大夫,但是他还挺喜欢小徒弟杨涟亭的。现在杨涟亭在拜玉教,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左苍láng跟杨涟亭亲近,这层关系,他还是想尽量拢住。
毕竟这一生gān的缺德事不少,没准什么时候就落到官府手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好歹能给自己一个痛快吧?
他说:“那走吧。”
德益堂本来就有暗室,要藏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姜杏把左苍láng带到密室,赵紫恩站起身来,只以为是姜杏回来,待一眼看见姜杏身后跟着谁,顿时面色苍白。
左苍láng手提着腰刀,纵然身体虚弱,对付这个太医还是不在话下的。她走到赵紫恩面前,上下打量他,半晌,说:“如果我没记错,赵太医应该在几个月前就被殿下杖杀了。”
赵紫恩双唇抖动,一句话说不出。左苍láng说:“所以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赵太医的鬼魂吗?”
赵紫恩扑通一声跪下:“将军!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旁边姜杏微怔,说:“怎么,他躲藏于此,竟然是因为得罪了你?”
左苍láng说:“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赵太医,其实有一事,我也一直不解,你还活着也好,这里再无旁人,我也可以问上一句。一直以来,左某可是有对不住赵太医的地方?为何赵太医会联合海蕴之流,陷害于我?”
赵紫恩连连磕头,说:“将军不常在宫中,赵某却需要在宫里过活,生之多艰,不看王后脸色,又能如何呢?”
左苍láng说:“就因为这个吗?”
赵紫恩说:“当然,难道老臣还会有意诬陷将军吗?求将军网开一面,念在我已年老,放我一条生路!”
他只是求饶,再不肯言及其他。左苍láng见状,慢慢沉下脸来,说:“你当初不肯放我的孩子一条生路,如今却要我网开一面,不觉得可笑吗?”随后,见他仍无反应,她说:“赵紫恩,老天给我机会,让我报此冤仇。今日我不仅要杀你,连带你的妻儿老小,俱都会为你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赵紫恩面色大变,连连磕头:“将军,请念在我以往侍候一向尽心,不要牵连我的家人!姜兄!姜兄救我!”说罢,再磕头,这次颇为用力,地砖上都带了血。
姜杏说:“什么仇?差不多行了,不要在德益堂杀人,麻烦。”
左苍láng没有回身,姜杏可能是不会同意她在这里杀死赵紫恩的。她缓缓说:“海蕴都已经招了,你还要说谎到几时?”
赵紫恩全身巨震,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海、海蕴他当真……”
左苍láng只觉得血脉里都结了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说:“他一向比你识时务。”
赵紫恩两眼带泪,终于说:“当初海蕴找来,微臣是断然拒绝的。将军虽然身为弱质女流,然而巾帼不让须眉,微臣素来敬重。可是……可是就在将军从西靖回宫之后,陛下……陛下说,让微臣以太医令诊断结果为准。微臣当时不解,随后王后娘娘也这般吩咐。将军请想,就算微臣不要这颗项上人头,但是陛下的意思,焉能逆转?”
左苍láng缓缓退后,状若万箭穿心。
赵紫恩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微臣也知道,做了这事以后,宫里是不能呆了。早想到可能会被灭口,但是将军,这并不是微臣之过啊!于是微臣买通了禁卫军,行刑之时假死,瞒天过海,好不容易出了宫。然而晋阳城防有多严,将军是知道的。微臣哪也不敢去,只好到旧友这里躲藏至今……”
他的嘴一张一合,后面再说什么,左苍láng却听不清。手中腰刀坠地,她伸手扶着墙,缓缓走出去。chūn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寒冷刺骨。
慕容炎刚刚下朝,就听见温府的眼线传来的消息,说是左苍láng身子不适。早上她也没有前来上朝,慕容炎便顺便领了个太医,前来温府。
温府当然是所有人都出来迎接,左苍láng没出来。慕容炎也不在意,领着太医进去。太医是新上任的太医令,名叫程瀚,也是多年的老太医。他进到左苍láng的房里,微微欠身,也不多说,自上前诊脉。 慕容炎坐到对面,问:“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怎么就身体不适了?”
左苍láng没有说话,程太医反复地诊脉,脸色慢慢地便有些异常。慕容炎问:“怎么回事?”
程瀚皱着眉头,说:“将军……这是藏红花服食过量而中毒啊。不过已经服过药,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