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炎说:“嗯,西靖一定会用此次机会,向孤下手。小心点总是好的。”
周信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陛下明知如此,为什么还是要执意前往滦城呢?就算去了,陛下身为人子,也不能亲征滦城。而太上皇也定然不会与陛下和谈。”
慕容炎说:“孤与他,毕竟是亲父子。若不给他一个机会主动出手,孤哪有借口向他出兵呢?”
周信愣住,这才明白他执意北往的意图。只是看来这一次,他是非除慕容渊不可了。
半个月之后,慕容炎横渡滦河之时,遇西靖水师伏击,所乘船只凿沉。周信等人与靖军在滦河血战十余日,燕军一路沿河搜寻,一直未查到慕容炎行踪。
燕王应父邀约,明知有凶险却依旧慨然而往。而慕容渊与西靖勾结,于滦河设伏,令慕容炎滦河遇险,下落不明。消息传回滦河,许琅特地来报左苍láng:“将军,依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左苍láng说:“收拾一下,我要前往滦城。”
许琅急道:“可是将军的身体……”
左苍láng说:“我身体事小,这种抢功的机会,岂能错过呢?”
许琅不明所以:“抢功?”
左苍láng却不再说话了,当天便收拾行装,一路乘马车,星夜兼程,前往滦城。王楠等人就在附近驻军,听说此事,一路赶来。左苍láng与他同路,王楠说:“将军,听说靖军还在沿河搜寻,您看陛下这次,会有危险吗?”
左苍láng说:“周太尉向滦城用兵了吧?”
王楠说:“正是!陛下为了孝道,仅带了数十人过河赴约。没想到太上皇竟然全然不顾父子亲qíng。将士们群qíng激愤,自然是当即发兵,攻打滦城了。”
左苍láng说:“那陛下就是无恙。”
王楠奇道:“将军怎么会如此确定?”
左苍láng坐在车驾之中,微掀窗帘与他轻声说话:“滦城、云洲等地,不过弹丸之地,他比谁都想攻下这几座城池,将孤竹之地完完全全据为己有。但是慕容渊为王,他素来标榜孝道、贤德,岂有子攻父业之理?当然要找个说得过去的藉口。”
王楠暗自心惊,说:“如此说来,此事竟是陛下计策?那么如今天气炎热,将军身体又不好,何必匆匆赶往呢?”
左苍láng说:“总要表个忠心啊。”
王楠呆住。以前无论如何,从来未曾听过她这么说。他尴尬地笑笑:“将军说笑了。”
左苍láng没有再说话。
果然如她所言,两天之后,燕军攻占滦城,慕容渊纵然有靖军相助,然而毕竟地少城矮,无法藏兵,靖军也只有连连后退。左苍láng到达滦河的时候,靖军已然退至云洲边缘。
天气确实是炎热无比,左苍láng行不了几步,便是寒出如浆。她右肩全然无法使力,也无法骑马,一路行动极是不便。但纵然如此,仍然是穿过了滦城,来到云洲边界。
周信见了她,也是吃惊:“阿左?你如何来了?”
左苍láng问:“陛下可有消息?”
周信这才一颗心落了地,说:“你到底还是心系陛下,只是此地危险,你还是不要久留了。陛下一有消息,我便通知于你。”
左苍láng说:“太尉还须追击敌军,不必顾我。只须给我一小舟,滦河之上,我寻一寻陛下也是好的。”
周信闻听,只好给她一艘船,当然不会是小舟。而且也派了许多兵士保护。左苍láng自滦河乘船而下,河风悠悠,她沿船窗而坐,一壶酒、几样小菜,每日里赏赏这河上风月。打捞搜寻之事,都是周信派来的亲兵在忙活,哪用她动手?
十几天之后,终于靖军败北,慕容渊被困于云洲马蹄山。左苍láng的船也正好在马蹄山下,她站在船舷之上,向山上眺望,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上岸看看吧。”
胡林一直就跟着她,如今也是担忧:“将军不能远行,又不能骑马,这山路崎岖,一定要上去吗?”
左苍láng说:“一路不见陛下踪影,说不定他在这里也不一定。我们下去看看就好。”
胡林也不敢多言,只好扶她下船,一行人上山搜索。山上,周信围住慕容渊,慕容渊说:“来的就你们吗?慕容炎在哪里?”
周信一回身,兵士缓缓退开,人群两分。慕容炎缓缓走出来,说:“父王,好久不见了。”
慕容渊盯着他,说:“为什么当年孤王就没有看出来,窝里养了一个如此láng心狗肺之徒?”
慕容炎说:“可能是因为父王迷醉于后宫满园佳丽,无暇仔细看上一眼吧。”
慕容渊说:“慕容炎,事到如此,孤王也无别的话说。你妹妹慕容姝你总不至于也要赶尽杀绝吧?”
他身边正站着公主慕容姝,这些日子她随父亲身在敌国,慕容渊身边倒一直是她在照料。慕容炎看了她一眼,她咬着唇,没有说话。慕容炎说:“姝儿既然一直跟随父王,定然是孝心可嘉。父王已经老迈,huáng泉路上想必孤独。有姝儿相陪,孤也心中稍慰。”
慕容渊说:“好,好得很。”
慕容炎一抬手,有人奉上酒盏,里面两杯美酒,湛青碧绿。慕容渊再没有看他,只是转而看向自己的女儿,说:“姝儿,爹爹对不起你。这些年你陪着爹爹,到头来,竟也只能随爹爹而去。”
慕容姝摇头,说:“父王别这么说,姝儿愿意跟随父王。”
慕容渊慈爱地轻抚她的头顶,说:“好。”两个人接过酒盏,缓缓饮尽杯中酒。毒酒入喉,很快发作,尸身一前一后,慢慢倒在白布之上。慕容炎缓缓上前几步,低着头看地上的父王和妹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是缺了一块,有一点漏风。
夏日的风应该不冷,然入心入肺,却令人觉得萧瑟。
正在这时候,身后又有响动。慕容炎回过身,只见左苍láng在胡林等一众侍卫的陪伴下,慢慢上了山。那一刻,他像个与大人走失的孩子,突然上前几步,拥住了她。
也许,你当初阻止我是对的吧。一无所有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阿左!”他低声唤,双手用力,将她抱得很紧很紧。
你还爱我的是吗?否则何必顶着烈日酷暑,跋山涉水来寻?
左苍láng轻声说:“原来陛下无恙。早知如此,我何必巴巴地跑来。”
慕容炎不想松开她,却说:“你是狗掀门帘,全靠这一张嘴了。”说完,才发觉她身上已然汗湿重衫。他忙道:“出了这么多汗,下山吧,别中了暑。”
说完,他扶着她,一路从清泉流淌的yīn凉之处缓步下山,行出山林之前,他又回头,沉默了很久。
☆、第 114 章 猜疑
下了山,慕容炎没有在滦河岸边过多停留,天气湿热,他携左苍láng上了船,船行如箭,慢慢远离了那河山,他终于还是沉声说:“酷暑难当,尸身容易腐坏。将尸身焚化,带回晋阳安葬。”
胡林应了一声是,赶紧去办。慕容炎这才转身,握了左苍láng的手,说:“我们出来也有七个多月了吧?征程辛苦,本来不想让你陪同,然而想到与你分隔两地,总觉得少了什么。”
左苍láng不说话,两个人坐在窗边,外面艳阳正盛,窗里却是侍从打扇,一片yīn凉。桌上搁着冰镇的酸梅汤,慕容炎见她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又有下人在侧,不免有点尴尬。
好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奏道:“陛下,云洲太守在岸上跪迎陛下。”
慕容炎嗯了一声,说:“跟孤出去看看吧。”
左苍láng这才起身,慕容炎同她一并下船,内侍撑伞为他遮阳,他指了指左苍láng,于是一片yīn凉皆遮了她。
云洲初初攻下来,郡太守也是新派过来的。连行辕、官邸都还没收拾妥当,迎驾也十分匆忙。但是行辕之内,竟然有一条猎犬,真正的眼如铜铃耳如叉、脚似弯弓背如虾。一眼看去便知是条凶悍猎犬。
左苍láng不免多看了一眼,郡太守笑着说:“素知将军喜欢打猎,这猎犬正配将军这样的女中豪杰。将军如不嫌弃,就请收下吧。也让它物遇其主啊。”
左苍láng看了一眼那狗,说:“如此,谢太守大人美意了。”
郡太守连称不敢,随慕容炎等一并入了行辕。
待把人安顿好,慕容炎将闲杂人等俱都屏退,慕容炎终于说:“这个郡太守,倒是伶俐。”
左苍láng站在窗前,看院外栓的那条猎狗,说:“说来真是奇怪,当初我手握大燕大半兵权,宿邺、小蓟城、大蓟城防驻军皆在我手,这些大人没一个刻意逢迎,反而是处处争长争短,斤斤计较。一言不合就上折子,参我一个狗血淋头。现在我身无一官半职,手无半点权势,居然反而吃香起来。”
慕容炎失笑,却听她又说:“看来圣宠,竟然是比军权有用。”
慕容炎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以后孤去征战天下,你就乖乖地呆在孤身边,征战孤王就好。”
左苍láng点头,说:“这么多年一直不顺,却原来是我走错了路。”
慕容炎亲吻她的耳垂,说:“阿左,我们都曾入过歧途,但是至少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一切都不晚,对不对?”
左苍láng说:“看陛下表现吧。”
慕容炎微愠:“大胆!”
左苍láng说:“陛下先容我告退,写下战策,以便征战陛下。”慕容炎这才笑道:“怕你不会,孤来教你写。”
夜色如诗,窗外风清月明。
晋阳城,姜散宜让人递了消息,在后宫与前朝相通的小径上见到姜碧瑶和姜碧兰。姜碧兰说:“爹,陛下这次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要派那个什么左苍láng出使西靖吗?”她就算是在后宫,也知道左苍láng跟西靖的仇怨,若是她去了,而大燕又与西靖jiāo战,简炀无论如何一定会杀死左苍láng。哪怕是不能换回季广,也绝不会手软。
她怒道:“当时只道她是有去无回了,谁知道陛下突然又改了主意!难道是那个女人又向陛下进了什么谄媚之言,迷惑了圣心?”
姜碧兰没有说话,姜散宜说:“陛下从来没有打算派她出使西靖,从一开始,他就是打算令诸葛锦去往靖军大营。”
姜碧瑶不明白了,说:“可是他明明当朝宣传此事,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岂是说改就能改的?再说了,如果左苍láng不出使西靖大营,他还将她带在身边gān什么呢?她如今走几步都喘,跟病秧子似的!陛下也不嫌晦气!”
姜散宜盯着她看,问:“你几时也变得这样刻毒?”
姜碧瑶一愣,姜散宜说:“他带左苍láng出去,不过是有个借口携她同行而已。”
姜碧瑶慢慢地似乎明白了什么,说:“可是……我也曾提出与陛下同行,陛下……陛下他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