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左苍láng带了吃的。仍然是馒头、包子。冷非颜就着凉水啃馒头,半天问:“喂,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左苍láng没有说话,冷非颜觉得无趣:“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两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旁边杨涟亭也拿了一个包子,他是富家公子,哪怕沦落到此,吃相也还是十分优雅的。听到冷非颜这话,当即瞪了她一眼:“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冷非颜切了一声,说:“我一个女孩子,我还应该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呢!可是老子现在呢?蹲在这里啃馒头喝凉水!!”说完啃几口,又说:“总有一天,我会学成绝世武功,除qiáng扶弱,接济天下!”
杨涟亭不服气,哼哼了一声,说:“以你的xing格,充其量做个土匪。”冷非颜当即一脚踹过去:“混帐,老子这叫作胸怀大志,你懂不懂!”
杨涟亭说:“我才不管什么大志,我只希望为杨家昭雪,将陷害我爹的人绳之于法!我爷爷行医济事,我爹爹为人也一向刚直……”话没说完,冷非颜就接嘴:“得了吧,还刚直,指不定就是恶贯满盈、罪有应得……”
杨涟亭眉毛都竖了起来,也不管身上的伤了,一下子翻过身,双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左苍láng由着他们闹,冷非颜很快重新把杨涟亭压在身下,治得服服贴贴的。“小样儿,还想上天了你!”她得意洋洋,冷不防抻着伤口,咝了一声,然后抬起头问左苍láng:“你呢,你就没有什么鸿图大志吗?”
左苍láng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却看向窗外半掩在石榴树后的天空。
☆、第 4 章 头láng
晚上,左苍láng仍然是要看护二人。冷非颜也完全没有打算走的意思。杨涟亭踢了踢她:“喂,你要在我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冷非颜不耐烦地拨开他的脚:“少废话,老子在你这儿养伤,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你不但不感恩,还敢叽叽歪歪!”
“……”杨涟亭无语:“可是我好歹是个男人,我们这样孤男寡女的,躺在同一张chuáng上,不太好吧?”
冷非颜满脸不在乎:“放心吧,我又不毁你名节。”杨涟亭不想跟她说话了。冷非颜却突然说:“哎,我看你长得还可以,跟着左苍láng那个闷葫芦,有什么前途,不如跟着我吧?”她指尖滑过杨涟亭的脸,一脸邪气地挑逗。杨涟亭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冷非颜!!”
冷非颜笑成一团,身上的伤口崩裂,血渗出来,她捂着伤口,一边笑一边呲牙裂嘴。杨涟亭毕竟是医家出生,医者本心,当下就伸手按住了她的伤口,然后qiáng撑着下地,为她换药。
左苍láng坐在chuáng尾,由着他们闹。室内孤灯如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老旧的屋檐,其声如溅珠玉。
孤儿营外的山崖下,慕容炎站在已经被野shòu啃得面目难辨的尸身前。他身后,侍卫封平说:“殿下,致命伤在喉头,是有人背后she中了他的脖子。箭法很准,但是竹箭……”
慕容炎也在看尸体,许久说:“不是太子的人就好。”
封平旁边,一个孤儿营的“师父”小心翼翼地说:“这箭……是营中那个叫左苍láng的女孩的。”
封平目光yīn沉:“人不大,胆子倒是可以,杀人还敢抛尸。你们这些人,一个二个都是纸糊的吗?”
那人顿时面红耳赤,说:“小人一定整治。”
慕容炎低下头,认真打量了一番残缺尸身上的伤口,微笑,说:“我开始真正有点喜欢她了。”
初更时分,孤儿营里。左苍láng本是合衣而卧,突然站起身来。外面衣物摩擦的声音在雨声中听不真切,但这种时刻,她不得不异常小心。冷非颜也起身,杨涟亭有些紧张:“这个时候了,会是谁?”
左苍láng略一示意,冷非颜已经握了短剑在手,躲在门后,反手开门。左苍láng站在离门口最远的对角,弓弦满张。外面的人推门而入,室内三人整个愣住,过了一阵,左苍láng才轻声道:“主上?”来者竟然是慕容炎!
雨夜时分,他依然一身黑袍,金钩玉饰,不需言语,举止之间自显清华。冷非颜三人过来行礼,他略略摆手,示意三人不必多礼,有侍从搬了桌子进来,摆上酒菜,香气在狭小的宿舍里漫延开来。
三个人不由都咽了咽口水。慕容炎轻声说:“天冷,你们都带着伤,我过来看看。”
三个人再次谢恩,慕容炎说:“不必拘束,过来坐。”
冷非颜等人于是在桌边坐下,慕容炎左苍láng正坐在他右手边。侍从斟了酒,慕容炎说:“这里条件艰苦,但自古成大事者,多是微寒之士。当年我从各处收罗你们送到这里,并不能救谁的xing命。我只能延长时间,让你们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能力。仅此而已。”
左苍láng三人互相看看,慕容炎复又微笑,说:“你们都不错,来,gān一杯。”
三个人受宠若惊,却还是与他饮了这杯酒,慕容炎示意他们吃菜。左苍láng坐在他身边,只觉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慕容炎却突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给你做了几套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明天试试看。”
左苍láng整个惊住,连谢恩都忘记了。慕容炎微笑:“不必谢恩了,我对我的人,一向不错。”
冷非颜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慕容炎声音虽然轻,但是那么近的距离,内容其他两个人还是听得清的。但是这时候都不敢说话,只能是埋头吃饭。
慕容炎坐得非常端正,但凡他们碰过的菜,他再没动过,只是偶尔跟她们喝点酒。初chūn的天气还很寒冷,宿舍里又没有任何可以升火的东西,有点酒暖着身子,确实好很多。
酒过三巡,他站起身,说:“我先走了,你们都不错,但是璞与美玉还有差距,不可懈怠。”
三人自然下跪恭送,慕容炎笑笑,又对左苍láng说:“主人要走,你不送送?这奴隶不尽职啊。”
左苍láng脸涨得通红,却仍起身,将她送到门口,外面夜雨未歇,凉风一阵接着一阵。一个总管模样的人上来,为慕容炎披上披风。左苍láng站在门口行礼:“恭送主上。”
慕容炎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左苍láng低着头,风与雨是冷的,血液却滚烫沸腾:“我……我叫左苍láng。”
“左苍láng……”三个字从他口中念出来,宛转动听,如同世间最美的乐章。左苍láng听见自己的心跳,重若擂鼓,似乎下一瞬间就会从腔子里跳出来。耳畔如同与世界隔着音,只听他又轻声说:“耳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张了张唇,还是没有说话。慕容炎右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说:“我喜欢有用的人,努力成为那种人。”
他手心的温度,在自己肩上随血脉扩张。左苍láng整个人如同被冻结,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失去了印象。
等到她返回宿舍,门被关上,世界失去了那一点零星的亮光,又沦入黑暗。慕容炎走在前面,总管王允昭为他撑着伞,自己整个被淋得湿透。慕容炎掏出丝绢,擦了擦方才搭过左苍láng肩膀的手。王允昭小声问:“二殿下,不过几个孩子,何必非要这时候来看呢?这大雨天儿的,路又黑又滑,可别惹了风寒……”
慕容炎说:“王允昭,我喜欢她。她有一种头láng的气质。”王允昭嘟嚷:“那殿下何不直接跟封平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平时多关照一点,也免得……”
慕容炎笑:“死在竞争之路上的,又怎么会是头láng呢。”
宿舍里,左苍láng关门进去。冷非颜和杨涟亭一齐盯着她看。左苍láng双颊艳如朝霞,看见两个人的眼神,立刻说了一句:“什么都不准问。”
冷非颜凑近她,仔细地看她的脸,然后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一脸嫌弃地道:“怪不得他会同意医治杨涟亭呢,原来你们……噫……”
左苍láng飞起一脚:“冷非颜你属huáng花鱼的吧这么huáng!!”
第二天,侍卫果然送来几套衣服,冷非颜看见,抢去了两套。这个家伙,不熟的时候孤高冷傲,一旦熟了,可真是厚颜无耻。
左苍láng也不跟她计较,三个人经过这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平日里总呆在一起。偶尔夜里睡在同一间宿舍也不是新鲜事,半大的孩子,渐渐明白一些事。有人将三个人的关系传得不堪入耳,三个人也不在乎。横竖没有人敢当着他们的面乱嚼舌根。
杨涟亭因为得到慕容炎的特别救治,师父们难免高看他一眼。平时他要出入藏书的枕砚阁非常方便,三个人里,也就他天天泡在里面,所读之书,仍以医经居多。
平素无事,他也经常采些糙药,孤儿营里谁有个头疼脑热,慢慢都习惯了来找他。而这位杨公子不愧是杏林世家,虽然年纪小,所看过的病症就没有错诊的。
这一日,左苍láng和冷非颜对练,杨涟亭在旁边观摩。突然一位“师父”过来,神色严肃地说:“今年方城、唐县一带大旱,二殿下奉命前去赈灾。你们暗中保护。”少年们互相看看,眼里都有一种蠢蠢yù动的兴奋,谁都知道,这是他们难得的试炼机会。
“师父”当然将诸人的神qíng看在眼里,说:“这是你们第一次执行任务,也是你们在殿下面前难得的表现机会,自己珍惜。”
说完,便让少年们去领衣服。衣服当然各不相同,有的是小乞儿,也有家仆打扮。左苍láng领到的衣服,是一套普通的侍女衣裙。她还没说话,身后的“师父”已经开口,说:“这次,你随侍二殿下,端茶送水自是不必说,平时更要小心警惕。”
左苍láng应了一声是,师父转身而去。他刚离开,冷非颜就凑上来,说:“贴身侍女呦,啧啧啧。”左苍láng不理她,冷非颜说:“我觉得他对你有点不怀好意。”
左苍láng一脚踹过去,她只是笑。
第二天,少年们便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从晋阳东门化整为零,一一出发。慕容炎只带着总管王允昭、侍卫周卓、封平二人。左苍láng穿着素衣白裙,很是不习惯地扯了扯裙裾。慕容炎含笑看她,示意她上马车。
左苍láng脸色微红,垂着头跪坐在下方。知道他在上下打量自己,更是头也不敢抬。许久之后,慕容炎说:“这套衣服不适合你。”左苍láng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又说:“作为侍女,你至少应该为我斟酒倒茶才是。”
左苍láng这才慌忙上前,提壶执杯,为他倒茶。里面却是沸水。她第一次侍候人,没经验,那水倒得可真满,仿佛恨不得在杯上堆个尖尖。慕容炎盯着那茶盏,一脸愕然,半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