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有这种官?」
「就是啊!俺到现在才收了两个,到死前还得收上八个屁孩子,大哥你说俺苦不苦命?」
「……」
夏枯草看著兄弟,无言陷入沉思。
伏汕嘴巴上虽这麽说,可他面上满满的感激骗不了人,曾经盈满牛山眼眸的恨已被淡去。取代的,是从不曾在他眼底发现过的──希望,与尊严。
卑贱的身分,任人折辱受尽逼迫,从来就没有尊严,也没有希望。
被逼得拿起了刀,舔著刀上的血苟求活命。他们不想死,就算杀人、就算被追捕,都怀著希望,希望能继续活下去。无论手上染了多少的鲜血,他依然是一个人,就连猛兽也是不受逼迫不致发狠嗜血,是以当白术被剿,他虽恨,却不怨。
恨官兵不敢去剿更凶更恶的朝廷大官只对百姓下手;恨围捕的人杀他兄弟毁他帮寨,却……不怨……
他终究是个杀人犯、是穷凶恶极的匪寇,死在他手里的,有该杀的、也有无辜的。从拿起刀柄的第一天起他便认了命,恶人终有恶报,在阎王爷判他死的那日到来前,他这恶人,会拼死在这恶劣的世道中,活下去。
尊严,未曾拥有;希望,离他太远。
於是,当他遇到两个与他同样苦命的孩子时,毫不犹豫地救下他俩。也许,在心底深处仍旧盼著,盼著终有一日他能看见,看见希望、看见尊严。
想起,陈固与他的对话──
『老子凭什麽要替你这狗官送粮?』
『凭你白术帮弟兄的一条命,与四十多年前响北夏家十七口命。你若能将粮草送入东晴关便能救你一个兄弟的命,连同四十年前响北夏家的冤案本官也将彻查清楚,还你夏家公道。』
『哼,老子的兄弟全死光了。』
『不,至少……有一个人活著……』
『是、是谁?』
『只要你肯接这趟差事,到时候自然知道。』
『你威胁老子。』
『是乞求,求夏先生救我数万士兵的命。』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过天地父母与君王的宰相,却跪在他的面前。陈固眼中的急切担忧,真挚得人动容,这男人不为邀宠於君王、亦不为战功,只为从未谋面亦无交集的士兵,为了这些人的性命不惜纡尊降贵,跪求一名罪犯。
这人眼里,没有贵贱之分,只有一条条不该白白葬送的宝贵生命。
倘若当年父亲的上级也能是这样的官,便不会有夏家十七口人的冤。而他,也不致走向无法回头的路……
『二十日後,粮草必入东晴关。』
扶起跪在面前的陈固,夏枯草给了他的承诺。
一国之相都能如此,足见世道渐善,看来在他被囚禁在这屋中推著石磨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变得不同。
盼望了一辈子的尊严与希望,也许已在面前。
只需伸手,便可探得。
t* * *
「伏汕!」
「俺在。」
夏枯草抖擞精神,将候在一旁的卫洙卫枸招来。「给你介绍,这是卫洙,那是卫枸,相处久了你自然能分辨谁是谁。你们俩也来认认人,以後喊他伏叔便成,都是一家人。」
「伏叔。」卫洙喂枸齐声而道,对著伏汕喊了声叔。
「人认过了,该谈谈正事。老子答应过二十日内送粮入关,就非把这事办成不可。」
听是正事,伏汕亦是一脸严肃回应:「二十天……大哥,不是俺不给你面子,才这些日子,万石粮草怕是无法送入关内。」
夏枯草勾起嘴角,道:「老子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万石粮草送进去。」
「什麽?」
「夏叔你──」
卫洙卫枸闻言大惊,他们信得过夏叔,不过这番话又是怎麽回事?不送粮入关?
「难道大哥有办法了?」
「兄弟,召集所有能召来的人,我夏枯草绝对要在二十日内看到东晴关的大门。」
伏汕知道夏枯草心中已有主意,重重一拍大腿,豪气喝道:「好!就让咱们兄弟好好干这一票。」
t
t* * *
世道,变了;人的心,也变了。
犹如天地运行,唯一不变的原则,正是常变。
变,才有更替,才有生机,也才有老百姓曾经连梦里亦不敢怀抱的──
希望。
【完】
英雄泪(68)
(68)
第一章
东晴关
别怕。
看著手上的密摺,指尖忍不住抚触纸面的最末一行字……
密摺上犹如金镂石刻般的字,一见便知出自陈固之笔,都说字随人形,能从一个人的字瞧出其性格。工整得彷佛每一笔落下前都再三思良,每一行字像拿尺量过了似地,笔直得让人看了字就知道他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相较之下,最末行的两个字飘渺随性龙飞凤舞,别字的最後一捺还连著怕字的第一撇,若让教字的先生见了,真不知会把老夫子气成怎样?
「丹弓……」唇动音泄,唤著情人的名。
大帐里只有楚云溪一人,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软弱。真想就这样什麽也不顾、什麽也不管,从东晴关逃走、从战场上逃走,逃回皇城、逃回情人身边。带著列丹弓一起离开,像在南疆时那样一起耕田一起谈笑,肩碰肩地坐田埂上,看夕阳、看星海、看朝霞。
52书库推荐浏览: 羽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