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秦渡给他一口气,然后仔细封好口鼻,往那岸边石上一蹬,鱼似的潜去了谭底。
等秦晋再度醒转,再看已是满天繁星。
他头枕着石头,觉出脑袋混沌,遍体上下皆是说不得的痛苦难受。秦晋张口欲喊,可所发之音极其艰涩难听。所幸楚朝秦用荷叶捧足了水,一瘸一拐跑来。他捞住秦晋脖子将他小心搬起寸许,从叶子内取水点在唇上,秦晋登时如得了琼脂玉露,凑着吸喃半日,方才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虽有繁荫,但乔木低矮,遮不住灰山褐石,到处是一派萧瑟之景,绝非在长生谷内。楚朝秦瞧他面色虽无血色,但眼睛正逐步恢复清明,知应是无碍,才肯长舒口气,老实道:“大概在谷外罢。”
秦晋抬眼看他面容狼狈,头发肮脏,又费力道:“你怎么了?”
楚朝秦先前才携着他从谭水里千辛万苦地爬出来,而秦晋因闭气时间过久,已然没了呼吸心跳,他急的又是揉又是搓,才令其将那一口水吐尽缓了回来。后又按照妇人指示,跑去这处毫不起眼的山坳中躲藏起来,只盼着男子能依约赶赴,否则以秦晋这般状况,怕是挨不得许久。
楚朝秦心疼难耐,又是身疲力尽,强自将他端正抱好,道:“无事,你感觉怎样?”
秦晋浑身乏力,且双臂及肋下疼痛难当,他想起自己当时看小魔头被那百趾穷奇一掌扑落,情急之下祭出双手来接,以那老奸魔之力,想来定是受伤不轻,于是问道:“为何……不去寻我师父们?”
楚朝秦思及妇人,心头一阵酸楚。他强忍情绪,道:“师公教我们在这里等她……等她找到你老师父,自然便回来了。”
秦晋道:“噢。”
他头脑昏沉,神智却是清醒,又饮了几口清泉,便要喋喋不休:“那轿内的老奸魔到底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诡异?”
“我也不甚清楚,”楚朝秦道:“我教成立已近百年,百趾穷奇乃那开山创派时的人物,但他并非教主,也从未出入江湖,所以鲜有传闻,我儿时只听老爹提过,说他以一化四还是以四化一,总归练了手邪门功夫,那时怕殃及世人,便躲去了深山,从此不知去向。谁知楚陆恩为夺取图谱,居然能将他寻出。”
秦晋听着新鲜,道:“寻出倒就罢了,你瞧他杀人时,可还是那个‘怕殃及人’的模样?”
其实他细观那人功夫,只是内功深厚,掌力暴烈。可就连初出茅庐的楚朝秦都能与其过上数招不败,可见算不上登峰造极。不过话说至此,他又想起一事,忽问道:“大脑袋,你是不是……偷练了图谱上功夫?”
楚朝秦一愣,只管沉默不语。秦晋心下明了,问道:“什么时候练的?”
“在谷里,”楚朝秦顿了顿,道:“想见你的时候。”
他与秦晋初次交欢时曾记诵过其身上几个招式,先时功力不济,图谱上功夫晦涩艰深,总不得其门,后来得到秦晋一半功力之后才逐渐入了门,再加上妇人连日□□,更是融会贯通,他原本答应过秦晋不碰这邪魔功夫,然而两人分开良久,为使妇人践其承诺,才忍不住露了些许真章。
不过那功夫仅算半招,已然能够震慑旁人,楚朝秦自身未察,秦晋却是看得清楚,也深知若不是凭着他,这回遇上百趾穷奇,当真要十死无生了。
秦晋笑道:“从此你比我厉害了。”
然后他把眼一闭,从心里叹道:“大概这就是命罢。”
一夜转眼即过,楚朝秦一直搂着秦晋未敢合眼,直至挨到天亮,仍不见男子身影。
他们与长生谷仅隔一壁,那旁现毫无动静,是死一般的寂静。楚朝秦本有心折返回去看看,但又担忧秦晋独自在此,只好继续按捺。可偏偏此时秦晋重新陷入昏眠,他双目紧阖,印堂泛青,气息微弱,触身滚烫,竟是副性命垂危的模样。
楚朝秦再观那肋下伤口已经脓肿不堪,知道不容耽搁,于是咬咬牙当机立断,弯腰将他重新抱起,一步一蹒跚地往山外走去。
秦晋在颠踬当中昏了再醒,总觉得自己仿若一叶扁舟,飘飘荡荡随波逐流,偶尔睁眼,所见之景皆有不同,只有楚朝秦不变,那日头打于他面庞之上,零零碎碎镀着光,最后金子似的流下来。
他心想,小魔头真好看呐。
秦晋极其想去摸一摸他,却始终是无能为力。
他认命似的伏于他颈旁,随他淌过这迢迢山路,悬着心、吊着气,能看一眼,便是一眼。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秦晋感到身体由人挪来动去,勉力支起眼皮,却先看到一名陌生老者。
老者应是名郎中,因秦晋双腕折断无法探脉,唯有先以几枚竹板辅以麻绳定好,还有肋下那处伤口也非寻常刀疮剑疖,普通金创抹上毫无效用,只得令其敞着。看郎中治疗完毕,楚朝秦便恭敬将他请出房外,自己从外又闭好房门,一道往外走去。
郎中知他心中难过,便温言安慰道:“小兄弟也不必太过挂怀,令兄这伤且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我家里尚有一丸化瘀回血的祖传丹药,你随我回去取来,届时以酒研开,半服半敷,定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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