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待你来寻我时,定然人去楼空,修书一封。
子灵如释重负,连夜带我回了探花宫。或者说,探花宫在汴梁的分部。
“叶纹发了疯的找你。”子灵丢下字条,似笑非笑。
“晚了。”叶三,不管什么缘由,我向来非黑即白,恩怨分明。
探花宫中无事,我便在藏书阁中看书。探花宫中藏书极多,这么好的资源,不用岂不浪费?我像嗜食者般,渐入佳境。既然有了霍子灵这个靠山,不入朝为官实在可惜了。
我并非无仕途之念,只是当时落魄,温饱尚不可以,读书更是奢求。我求助于霍子灵,已是连尊严也不顾了。叶三,你等着,我向来睚眦必报。
子灵待我极好,有求必应。我无法厚着脸皮叨扰,只对他道:“他日必报大恩。”
子灵满不在意:“我们是兄弟。”
呵,兄弟。算什么兄弟呢?十年陌路,顶多同姓而已。
我不理会,在心中打下欠条。他日必报,两清。
转眼已入深秋。自古逢秋悲寂寥,在满目萧条中,感极而悲。我整日抑郁不乐,偏偏子灵不识好歹,送上一封信。叶三其余不过中庸,惟书法一项,有右军风姿。叶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聪明绝顶,笔下时时透露出凝碧二字,如设陷阱,必设香饵,诱我动心。
“不必理会。”我对子灵道,“专心备考便是了。”明年春闱,定要拔得头筹,扬眉吐气。春风得意之时,娇妻良朋,何不唾手可得?
“你倒心狠。”子灵道。
他不懂,我实在心软。望着字条,日日忆起叶三软语温声,而凝碧,在厨房中受尽折辱。冰火两重天。凡人,怎么能够承受。先前在叶家,我是一忍再忍。如今,既已脱身,不必再忍。
在藏书阁读书时,到发生了一件事——有人登楼。知探花宫的多半是武林中人,而能登楼者,除了我是受子灵照拂,必是宿世名儒。登楼者,是王仪。王仪风神秀雅,年过四十,恍若神仙中人。
他朝我一点头,便盘坐在地,取书细读。三月,读尽三十万藏书,令人愧煞。其间,并无交谈一句,但他光彩照人,我不禁自惭形秽。临别,他赠我一白玉佩,我便以手抄的一册《南华经》回礼。
王仪携书而走,气宇轩昂。
楼中置有地龙,虽是酷冬,不过着单衣而已。子灵数月未踏足藏书阁,见我如此装束,竟笑我不知检点。
子灵不喜读书,想来必定是有大事。我不与他计较,问:“什么事?”
他收敛了笑容,缓缓道:“叶纹来了。”
阴魂不散。饶是我涵养极好,也不免烦躁。闭门读书养成的沉静之气,一时间散得干干净净。
扪心自问,我也许希望他来。人一旦有了依赖,想要脱身谈何容易。但他到底令我伤心。
叶三逆光而立,身量高大,意态从容。微微笑。
这是撕破脸皮了。他知道我是探花宫宫主之弟,我知道他是血影楼主人。
“你哥知道么?”我淡淡开口,意外地平静。
“不用管他。”叶三拉着我的手,掌心微凉,带着深冬的冰雪气。
叶三,你固执处,甚于我。跟你走,是玩火;不跟你走,立刻便是血溅藏书阁,血洗探花宫。我在你眼中,看出了下场。
他笃定我不敢反抗,拉我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在日月交替时分,停下。掀帘,满目迷离,灯火通明,血腥气浓重。我意志脆弱,只觉得处处不堪。
“我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
叶三唇角微弯,笑:“定不耽误了你。”
叶三带我来此,无非是杀杀我的傲气,可他言语中,却有家身相付之意。我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心软了下来。
议事堂,叶三的下属陆续进来,惊愕过后神色不改,对叶三汇报楼中事务。一女子手提人头,跪于堂下,抬头时杏目圆瞪,那颗人头在地上滚动,积下一滩血。是凝碧。我望向叶三,他神情自然。我默然,出了议事堂。叶三,欺人太甚。
他追出来。
“天色已晚,不如便留宿在这儿?”叶三问我。
我不肯妥协,再三摇头。一想到浑身是血的凝碧,心中大痛,压抑不住地干呕。
叶三拍着我的背,低声道:“随你。”
回到叶府,已经是半夜,我沐浴焚香,疲倦地倒在床上,看着床幔上的流苏发愣。当初,就不该找上叶三,惹得一身麻烦不说,白白连累了子灵。
叶大公子依旧住在叶府,并无过多言语,淡淡打量我一眼,神色如常。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了春闱。破天荒地,叶觉宁多说了几句。
今年的主考官,是苏惑。
入了贡院,只见满目俊彦,谈笑风生。叶三送我至门口,我一回头,他便一笑。眉目张扬,难掩骄矜。我心神微定,大步朝考场走去。
试完,叶三在贡院外迎我。小厮牵着马,叶三坐在马上,笑容浅浅,面容如玉。
我强作镇定,翻身上马。那马却不听我使唤,嘶鸣良久。我心中怯然,怒气渐起,紧紧攥住缰绳,进退两难。我向来骑术不精,愧对圣人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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