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他秉性如此,就算是转世重生,他也发现自己更喜欢阴暗和杀戮。那些难以启齿的欲望与生俱来伴随着他,只不过,一直以来都被理智压抑。
他很擅长伪装,有时连自己都骗过了自己。
沈昭终于走到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面关押着的,是他的老熟人。
玄铁铸成的牢房中的两人衣衫褴褛,头发也乱糟糟地,根本看不出昔日道修高层的风采。一人左臂袖管空空荡荡,一人花白胡须,正是贺家父子。
“沈……”
那两人被关押得久了,很多年都不曾见过天日,对外界事物的感知也没那么敏感,在沈昭站在那里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是有人来了,忙抬头。他们以为是狱卒,所以下意识换上谄媚笑容,便可少挨点打,一看到那熟悉的面容,都怔了怔。
贺云游一看到他,几乎压抑不住怒气,他这些年来被关押在这个鬼地方,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都是拜他所赐。他咬着牙,便要朝他这边冲去,却忘记脚下下着镣铐,险些绊倒,又被贺知尘扶住。
贺知尘对他摇摇头,在心中苦笑。
如今的沈昭早已今非昔比,他是魔宗宗主,而他们只是他的阶下囚而已。当阶下囚便要有觉悟,要足够听话,还要会看眼色。
贺知尘拉着贺云游,不让他冲动,自己颤巍巍地跪下行礼,也让贺云游跪下,谄媚道“不、不知宗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沈昭往旁边看一眼,身边狱卒忙弯腰,拿着钥匙打开牢房的门。
沈昭走进去,没有看地下的两人,只是淡淡问,“师尊的眼睛是怎么伤的?你们应该知道吧。”
他自从将这些道修们囚在暗牢之后,便很少会过来,只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尝尝不见天日而且不能死去的绝望。
直到今日,沈昭还未曾逼问过这两人。
贺知尘听清他的问话,顿了顿,却是迟疑着,“这……这,我也不知。”
“你说什么?”
沈昭长眸一眯,声音中透出几丝危险,让人不寒而栗。
贺知尘不禁打了个寒噤,讷讷回道,“我们真的不知道。只知道闻师弟自从从万古遗境中被那个万蛊教的戚怀香带回来之后,眼睛便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也曾让宗内的医师去给闻清徵治疗眼伤,但医师们都说无能为力……”
他的话跟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地倾斜出来,生怕说得慢了沈昭不耐烦就要翻脸。
沈昭‘哦’了一声,没有言语。
贺知尘斗胆抬头看了一眼,看到青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角似乎有些红,不敢再看。
“我再问你,那他背后的鞭痕是怎么来的?”沈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猜测暂且压下,又问出一直压抑在心的那个问题。
他的声音冷冷地,到后面又带了几分杀意,道,“难道是,你们又安了什么罪名给他,让他去玉律司挨了鞭子?”
“不不不,不是!”
贺知尘忙否认,情急之下差点要站起来跟他解释,仓皇中又跪下,急忙解释道,“闻师弟身上的鞭子绝对不是在断情宗挨的,是、是在青城!”
“青城?”沈昭皱眉。
贺知尘忽然想到什么,忙指了指外面,是谢琛所关押的那个地方,他忙着要给自己撇清关系,“是那日,谢琛假公济私,要严惩您的时候。您不是挨了几十鞭子就昏过去了么,剩下的六十七鞭,都是……闻师弟为你挨下的。”
“!!”
沈昭心中一震,“你说什么?”
“是闻师弟见您昏过去,知道再打的话便保不住这条命了,所以请断情宗的长老行刑,为您挨完了剩下的鞭子。”
贺知尘说着的时候都断断续续地,心中忐忑,生怕说错了哪里就惹得沈昭震怒,忙把所有事儿都甩给谢琛,“就是谢琛!他得理不饶人,非要打,就算我们都去求情了,他而还不愿。”
却丝毫没提他那日讥讽闻清徵之事。
沈昭不再听他的辩驳,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往牢房外走去。贺知尘看到牢门未关,心中燃起些希望,拖着脚铐要往外跑,却被迎面赶来的狱卒推搡在地。
狱卒又重重地把门关上,隔绝了两人逃生的希望。
沈昭感觉背后不止有两道怨毒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他心中情绪杂乱,顾不得这些,只是吩咐了暗牢内和往常一样行事之后,便漫无目的地在魔宫中走着。
脑中思绪越想越乱,之前的愤怒都变成了如今的恼恨和自责,沈昭竟发现自己连一丝能怪他的理由都没有,所有之前的怨怼都被他找了理由消弭了。
他是最会原谅闻清徵的人,比闻清徵自己更要容易原谅他,沈昭但凡能找到一丝丝正当的理由,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那一边。
更何况,在知道了师尊的眼睛也许就是因为去找他而失明的之后,沈昭便愈发自责。
他走着走着,天色已近暮,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寝殿门口。他在门口徘徊许久,犹豫着,终于叹息一声,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闻清徵正背对着他,一头雪发寂寂如月光,散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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