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果真相隔了一年?佩列阿斯不敢肯定,任何明了的事实在此刻都静默如谜。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于无法与情感保持距离,所以他总是需要论证,需要节制,需要抽离其中。大多数时候他都能持平,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来行事。但是佩列阿斯预感到了,长期以来他所构筑的堤坝对于这一刻来说将是无效的,他只会重蹈覆辙,然后输得一败涂地。
伊戈绕过去,深深地和尼尔相拥,像骑士们常做的那样。
看到这一幕,佩列阿斯才意识到原来尼尔已经比伊戈高了,肩也更宽。他们的剑术一脉相承,两人曾经持木剑对练的手,如今紧紧地一握。佩列阿斯莫名地感到沮丧,或许比起自己,伊戈对尼尔的帮助更大。
黑衣骑士略微说了几句就告别了,留下这对无言的师徒,愣在庭院尴尬的两端。
佩列阿斯承受不了,首先开口:“……还好吗?”
“……”
尼尔的沉默刺疼了他,他忽然决定放弃,却又不知道放弃什么才好。佩列阿斯接着说道:“好久不见。”
“……”
假如尼尔继续沉默,他就再也没有交谈的力气了。佩列阿斯决定自顾自地说下去,这种言说近乎自暴自弃。
“你受伤了吗?”
“啊。”
“……”这回反而是佩列阿斯失去了话语。哪里受伤了?来信里并没有提到这事。现在愈合了吗?我想要看一下包扎,对,立刻马上就得看。还会疼吗?怎么弄的……
庭院两侧的夹竹桃花期将尽,傍晚凋谢的还没来得及打扫。镜泉亮得晃眼,这其实是一种错觉,因为他既无法直视尼尔本人,也不能去看倒影。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早就把讲稿抛在脑后。
他再也不想说下去,一个词都说不动了。
这时尼尔忽然开口,似乎是认出了他最深处的疲倦。他的学生说:“你打算回学院,什么意思。”
“……”
“你说你打算在我回家前就把行李收拾好,这是什么意思?”
佩列阿斯懊恼地偏过头。
尼尔平静地说:“你是打算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独自离开,让我在大半年的时间里因为找不到你而急得半死,然后让我有一天忽然收到你的信件,把这事正式通知我。”
“对,正是如此。”佩列阿斯冷冷地说,全然罔顾脑海里那个说着“不”的声音。
“哦。”尼尔脸上的阴影动了动。故作成熟而已,年轻人的怒气根本罩不住。果不其然,尼尔忍不住提高音量说:“你所有的决定都只能以‘通知’的方式让我知道吗?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做个决定,以为它万无一失对所有人都有益,哦除了对你自己,然后你就替我也决定好了,一意孤行地要照着做!”
佩列阿斯反驳道:“我们必须要分开生活了,我需要自己的空间来工作,你也不可能永远和曾经的监护人生活在一起。”
他的学生绷不住了,如被戳到痛处的孩子般急躁。
尼尔不住地左顾右盼,伸出手想比划却又气得双拳紧攥,身子绷得颤抖。佩列阿斯熟悉这种举止,当尼尔觉得事情荒诞至极时就会这样。他继续说:
“你需要时间仔细想想,虽然现在你并不习惯独自生活,不过很快就会适应的。你会发现独处是件极富创造力的事。”
“说起来你很习惯独处,是吗老师?可是你独处的那7年几乎把自己的身体搞垮,精神状态也糟糕到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要么连续四五天都不睡,要么醒着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假如不是我和你再次开始一起生活,照顾你,让你好好休养……那么您连此刻见到的究竟是我还是海因·普洛斯彼罗都分不清!”
!
一阵风起,倒影被刮乱了。
佩列阿斯强忍着没有发作,他就知道孩子始终是孩子,喜欢以破罐子破摔的方式来激怒大人,而不会理智地去直面问题。他需要给尼尔足够的耐心,给他时间来接受现实。
“您不要逃避问题,”佩列阿斯尽力做到不动声色,“虽然这次我保证不会不辞而别,这样的确对您不公平。不过月底我就要回学院,这已经是事实。”
尼尔不断地解释,老师就一一驳回,直至双方都穷尽了词语,说过的内容又重新轮过一遍,仅仅剩下情绪本身在固执地燃烧。他们都口干舌燥,最后佩列阿斯反问:“为何执意要住在一起?即便回到学院,我们以后也可以见面。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来。比如在你受封为骑士时,或者你的婚礼……”
“没有理由!就是不允许你走,没有我的同意你哪儿都不能去。”尼尔不知怎么得忽然这样说。他终于也绕过泉池,来到佩列阿斯面前。他站得太近,以至于学者不得不稍微仰头才能直视。
佩列阿斯长长地叹息,事到如今他真的困倦了……不过他也怒气全消,他需要和一位少年人较真吗?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说的话根本不具有稳定性,他们总是一时激情,要么忽然被感动,要么忽然在某种号召下感伤或怒火中烧。他觉得自己并不老,但他太累了,再没有精力在情绪上追着年轻人团团转。
“尼尔,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就算在我面前,你也不可能永远是孩子。你真的不再需要我了……”佩列阿斯说着,竟为自己的话而感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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