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天光明媚,是个洗沐刷马的好日子。
沈遇竹醒来时,雒易已去遛马顺便行走复健了。沈遇竹瞅了瞅庖室里两头冬瓜,略发善心地盘算着还是给雒易再买点荤菜,便慢吞吞逛到了集市。
他自大病初愈,便在这远离中原的南方安居。空闲之余辟了一间医庐,转贩药草,聊作生计,实则万事不萦心,一心一意与雒易修身养性,调养将息。
南地多河,水产最是丰富。熙熙攘攘的早市里,一个晒得黎黑的老大爷扯着嗓子吆喝叫卖:“新鲜的河鲫鱼!病人吃了治病,产妇吃了下奶!滋补又美味,快来买啰!”
沈遇竹在鱼摊前驻足询价:“大爷,鱼多少钱一斤?”
“五十铢一斤!小伙子来两条?”
他略略吃了一惊,道:“啊,这么贵?那算了谢谢您。”
转身正欲走,又被鱼贩大爷一把拽住:“诶诶诶,你这小伙子咋这么实诚呢?你就不问问我二十铢一斤卖不卖?”
沈遇竹一脸天真地问道:“哦,那请问您二十铢一斤卖不卖?”
老大爷热情洋溢地应道:“卖卖卖!小伙子你要来几条?”
沈遇竹提着鱼又转了两圈,带了两手满满当当的蔬果鱼肉往回走。步过青石桥,回到隐居的草庐,将鱼剖洗干净放入锅里慢炖。又在庭院中晒着的簸箩中挑拣一把皂角煮开,在院中清洗头发。
正就着水流洗着,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飘逸若风地走了过来。
来人款款走到院中石凳前坐下,柔腻哀婉地唤了一声:“竹子!”
皂角水流过眼睛,蛰得他眯起眼睛。沈遇竹舀起清水冲洗眼睛,道:“洧洧,你怎么总也死不了?”
秦洧不禁失笑,悠然抱起石桌上晒着日光的橘猫,道:“竹子这幅待客之道,实在叫人伤心,岂不闻有朋自远方来……”
沈遇竹道:“非奸即盗?”
秦洧扑哧一笑。他一面抚摸着怀里的猫,一面环视着这一间洁净精妙的竹林精舍,柔声道:“我原先还以为你对他只是心血来潮,现在看到你为他天天洗头,才知道你对他竟是真爱无疑了。”
沈遇竹哈哈大笑,道:“洧洧远道而来,总不是特地来揶揄我的罢?”
秦洧道:“当然不。你知我向来无利不起早,来这儿,自然是对竹子有所欲求。”
沈遇竹侧着头冲洗着一袭漆黑长发,慢条斯理道:“我只是个身无长物的山野匹夫,又有什么能满足洧洧你的呢?”
“时至今日竹子还这般作态,也未免太多此一举了罢?当然,若竹子大病初愈,记忆有所模糊,我不介意从头至尾,帮竹子好好捋一捋……”
他声色清朗,举起一根削葱般的手指,笑道:“我的第一件功勋,便是在押解雒易回临淄的一路,替你……好好‘教训’了雒易一番。”
沈遇竹哑然失笑,道:“你还真敢说呢,洧洧——我只记得那时请你以为内应,为我通传姿硕夫人和雒易的动向,可不记得自己有请你那般‘照顾’雒易啊?”
秦洧笑道:“竹子,你平白在雒易手上受了三年屈辱,难道就这么轻轻揭过吗?我与雒易可是无冤无仇,略施薄惩,纯然是为了替你出气。”
沈遇竹笑道:“包括你利用我的安危威胁雒易,害得他双腿残废,也是纯然为了我着想么?”
秦洧眨着眼道:“若非做到这一步,如何能明了他对你的感情?你又怎会心无顾虑地进行下一步部署呢?说到这层,你还要多谢我这个牵线搭桥的良媒呢!”
沈遇竹为他的大言不惭逗得摇头笑叹不止,道:“洧洧真是知心解语,话已至此,我除却感激涕零,还能说些什么呢?”
秦洧坦然受之,笑道:“要不怎么说我是你青梅竹马的挚友呢?虽然你口头上不说,可我已明了你未尽之意。”他的眸色渐渐深沉,微微笑道:“我还知道,就在雒易在齐国蛰伏的当口,你一刻也没有闲着,暗中在郑国、宋国一带联络势力——那时,你已经明白了师父的用意了,对不对?”
沈遇竹一脸安闲淡然,但笑不语。秦洧道:“当日我问过你,你说是局势未明,大事未成,轻巧搪塞过去了;如今尘埃落定,你总该告诉我了罢?”他忍不住前倾身子,追问道:“‘蓝眼睛都死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遇竹轻叹一口气,道:“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睡前童话而已……”
他一面舀水洗发,一面娓娓叙述了幼时山长讲述的“蓝眼睛岛民”的故事。秦洧沉吟道:“难怪师父说,此事只有沈遇竹能解……原来不是因为答案在你那里,而是因为——谜面在你那儿!”
沈遇竹道:“不错。后来师父说出‘蓝眼睛都死了’这句话,其意有二:第一,委蛇族人多是蓝眼,族中又素来流传着‘恶獍灭族’的谶言,师父故布迷阵,令姿硕夫人相信沈遇竹便是谶言中的灭族之子,使尽一切手段对我赶尽杀绝——这既是为了打草惊蛇教她尽快现出原形,也是为了逼我不得不出面与她周旋对抗。
“至于第二个用意,就要从山长和委蛇族的渊源说起。当日在王舟之上,姿硕夫人以为我中毒必死无疑,曾经向我透露过只言片语。早在西周灭亡之时,天下间便存在着两股势力,一方是台面上执掌军政大权的王族,另一方却混杂在市井江湖当中,他们或是执掌一国经济命脉的巨贾,或是桃李遍布天下的师长,或是修炼丹方长生之术的医者,或是信徒众多的宗教领袖……他们组成松散自治的联盟,贡献出各自的徽记组成一副图腾——那图腾的月中鹊鸟,便是扁鹊门的图腾,这,你一早便知道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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