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眼睛都大了,匆忙吞咽,喝下一杯茶压压惊。
“师父,你还是第一次一次xing说这么多话。”
“……”赵洛懿凉凉看李蒙一眼。
“是是,我知道,师父不喜欢废话。”李蒙抓着屁股下面的小板凳,朝赵洛懿挪去两步,“那东西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赵洛懿移开眼,“叫百兵谱,出自凤阳王家庄,要是贺锐亭身上的东西是真,那王家庄主应当已经不在人世。”
李蒙脑中顿时亮起个灯。
萧苌楚要的不就是百兵谱么?
“要是贺锐亭身上的东西是真的,王家庄已经百兵谱,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李蒙觉得不对。
赵洛懿拔出短剑,食指随意一弹剑刃。
“霍连云想要这件东西,要让他相信东西不在我手里。”
李蒙倏然瞪眼,心下狂喜:得来全不费工夫,面上不动声色,只作十分吃惊的样子。
森冷剑光映在赵洛懿眉棱上,那深可见骨的伤痕并未毁去他的英俊,却带来过于浓重的煞气,以至让人忽视他的五官。
作者有话要说: 请调戏我【正经脸
十方楼第二高层,四大杀手,按四大凶shòu:饕餮、混沌、梼杌、穷奇,年纪从高到低,师父最后一名是也。
☆、杀心
破旧包袱打开,赵洛懿取出的东西李蒙十分眼熟,便是早晨醒来时,赵洛懿正翻看的那卷缂绸。
“师父?”李蒙不解地看赵洛懿。
缂绸翻过来,霍然现出右首竖排三个黑线飞龙走凤绣成的三个字,就是颜色很新。
李蒙一把按住缂绸,紧张吞咽,眼神俱是难以置信。
“那日霍连云搜身,东西还不在我这里。”赵洛懿无所谓地挑眉,将短剑放在桌上,微微眯眼凝视那冷冰冰的刀刃。
前后一联系,李蒙明白过来,搜身时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识,赵洛懿已将此物藏在安全可靠之处。他们离开灵州的前两天,赵洛懿的脚程,趁夜回去取并非难事。拿了百兵谱去找萧苌楚,就能让她引出身上蛊虫保命。
一时间李蒙神qíng恍惚,额上冒出细汗。
“你手怎么了?”赵洛懿执起李蒙的手。
李蒙这才回神,不在意地抽回手,“不小心割的,都不知道在哪儿弄出来的伤口。”
李蒙心头快速盘算,就算拿到东西,也无法联络萧苌楚,而且会很快被赵洛懿发现,不如等萧苌楚再找他时,再取走百兵谱。主意已定,李蒙放下紧张,将那卷缂绸卷起,迅速塞回包袱中。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要随随便便拿出来。”
赵洛懿盯着他一举一动。
李蒙奇怪地看了眼闷声不响的赵洛懿,唤道:“师父?”
“我们下午离开永yīn,上次买的栗子糕,你喜欢吃的话可以再买一些,留着路上吃。”说完赵洛懿给了李蒙些钱,称与霍连云还有事办,吩咐李蒙买好路上吃的,就在客栈等他们回来上路。
李蒙不疑有他,去佳味居的路上,不知不觉走到萧苌楚那日绑架他的院落。
那家人大门紧闭,李蒙想了想,走上前去敲门。
一墙之隔,拐角处yīn暗里赵洛懿弯身,掌中一柄短剑,拇指与食中二指按在剑鞘上。
他探出一双眼睛,鹰隼样的目中有些失望。
门开,看门人是李蒙没见过的,李蒙便问:“家主人命我来打听萧苌楚萧姑娘可还在此处?”
“你敲错门了,没听说过什么萧姑娘。”
看门人警惕地掩上门,如同李蒙所料,倒也说不上失望。但果真萧苌楚已离开此地,再要联络就不容易,李蒙一心只想快点驱除身上蛊虫,保住xing命,旁的再无所想。
赵洛懿远远看,他徒弟一脸失魂落魄,离开那扇门,朝佳味居的方向去。
“咚咚咚”。
接连被敲门声打断瞌睡的看门人颇不耐烦,见来者脸色不善,眉棱一道长疤,稍有些害怕。
“阁下找谁?”
“方才有一少年,来问你打听何人?”
看门人端着笑,“哪有什么少年人来过,阁下是看错了吧?”
话音未落,看门人掌中一凉,他摊手一看,瞳仁紧缩,立刻点头哈腰朝赵洛懿回话:“那少年人问一位姓萧的姑娘,我们家主人姓王,小人没太听真切,若是听得不错,他打听的是一位叫萧苌楚的姑娘。”
话音刚落,眼前人影一晃便不见了。看门人不甚在意,将手摊开,一枚灿灿生光的金锞子便在掌中,当真今日是有财运,便也不计较才打岔的瞌睡,反不想睡了。
从佳味居买了栗子糕出来,李蒙又在街上晃dàng了将近一个时辰,李蒙出生在瑞州,西北地区,后来在中安,再后来在灵州,总而言之,都是北方,永yīn对他而言是个全新的水乡。
走到一家卖花铺子前,满目姹紫嫣红叫李蒙看得挪不动脚。
“这花怎么卖?”李蒙蹲在自己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前。
“那个勉qiáng算花,不过花色很不起眼,小哥若要买花,这几日腊梅最好。”摊贩热qíng地出来招呼。
“就要这个。”李蒙第一眼便相中,也不想换了。
摊贩给李蒙弄了个花盆,与其说他选的是花,不如说是盆糙。叶子翠绿,有鳞片形状的斑纹,郁郁葱葱的样子,十分讨喜。
“平日里要是jīng神不济,掐一片薄荷叶含在口中,便可提神醒脑。行了,小哥拿好,下次再来。”
李蒙抱着花盆,拎着糕点,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丝毫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左晃右逛地,看了场斗jī,投的两枚铜钱倒赢回来四枚。因李蒙记挂今日要离开永yīn,也不敢多耽搁,只在客栈对街买了些螺蛳ròu和辣菜,想了想,又买了梅子酒。
李蒙回到客栈,赵洛懿还没回,他到天井中,把昨日晒在外头的两件薄袍收起来,叠放整齐,觉得困,索xing歪在chuáng上打算边睡边等赵洛懿回来。
约摸盏茶功夫,赵洛懿推门而入,手脚甚轻。
李蒙未醒,睡得酣沉。
少年人脸上那点ròu腮帮没褪,赵洛懿低头打量,想起从中安带走李蒙之后,他镇日不说话不吃东西。赵洛懿对哄人毫无经验,收徒弟也收得心不甘qíng不愿,甚至动过把李蒙丢在路上的念头。
那会儿也冰天雪地,赵洛懿离开之后,半日里心神不定,又回头去找。他离开时只说,“我有事要办,离开一会,你要等得住便在此处等,等不住要是有好人肯给你口饭吃,就不必等我。”
是个四面透风的湖心走廊,曲折回廊直通向湖心的亭子,是当地百姓寻常娱乐之所。连日大雪,湖面已冻成冰,是以无人观鱼。
赵洛懿看见的,便是李蒙把身子团成一团,缩在柱子旁,正打瞌睡。
那么小小的一团,身上穿着两日前他顺手给买的二手旧袍子,长了点,此刻像一袭旧被裹着李蒙瘦弱身躯。
那刻就该无声无息离开,反正一个牙婆模样的胖女人在不远处已可疑地站了不断时间。赵洛懿几乎可以想到,自己离开后,那不管是官的还是私的牙婆,可以带走李蒙,把他卖进一家或好或坏的人户里。
赵洛懿随手解下身上披风,将李蒙裹起,抱在怀中就快步离开。
李蒙醒来他们已经在前往瑞州十方楼的路上,大概小孩被马颠醒的,师徒二人之间涌动着难言的默契。
李蒙开口第一句便是说:“我好像发烧了,给找点药吃。”
当少爷惯了,李蒙也不懂和人客气。也是脑子烧坏了的缘故,李蒙后来才觉得,能对杀人不眨眼的赵洛懿这么说话,自己也是胆儿肥不怕宰。
赵洛懿食中二指间夹着刀片,视线落于桌上。
一盆薄荷,两个佳味居的纸盒子,对面炒货摊子买的吃食。螺蛳ròu味重,即使没有拆开来吃,赵洛懿敏锐的嗅觉仍然告诉他,李蒙方才在对面站了良久,就是为买螺蛳ròu。旁边粗制的chūn瓶,当是昨日喝过的梅子酒。
一手拨开李蒙领口,小子睡得不安稳,眉头拧巴,抓住赵洛懿的手,脸贴在上面磨蹭,没片刻,丢开赵洛懿,复抱过被子来亲热。
赵洛懿睨起眼。
他要杀人,不过手起刀落,像李蒙这样三脚猫功夫的小子,在他眼中,就如手无缚jī之力的文弱书生一样好收拾,取人xing命于无形之间,等李蒙死后,血浸透这一chuáng被褥,连痛都察觉不到,便可命丧huáng泉。
片刻静滞。
赵洛懿另一手探到李蒙脖颈脉上,他粗糙的手指碰触到李蒙嫩生生的皮ròu。李蒙年纪轻,这两年虽被赵洛懿东家西家的托付,到底没吃过什么苦头,昔日刑部尚书小少爷的风采犹在。
想到李陵,就想到秦蓁蓁所言“耿介”,赵洛懿倾身但没动,他脑子缓慢地在想收了陈硕的钱。
到底李蒙掀不起风làng,真要有什么,他盯着便是,不会叫小子翻出天去。
杀手穷奇压根没觉得自己在心软。
虽然从小被师父教训脑子不够使,穷奇自己是不承认的,毕竟他能顺利完成几百票,给十方楼带去的金银钱财不计其数,他坚决不承认这都是运气。
就在那瞬,李蒙察觉到脖子上贴着冰冷的东西,浑身僵硬,背后冷汗涔涔。
赵洛懿其时根本还没决定。
倏然生变,李蒙含含糊糊睁眼,一脸刚睡醒时的毛躁表qíng,见是赵洛懿,如蒙大赦,两条胳膊挂在赵洛懿脖子上。
赵洛懿瞳孔紧缩,整个人僵硬住。
李蒙仍能感觉到赵洛懿贴着他侧颈的手,后背衣袍汗湿,头搁在赵洛懿肩窝里不住粗喘气。
“作甚?”赵洛懿淡漠道。
随着他手移开,掐住李蒙心脏那只手松了松,他在赵洛懿肩上蹭,赵洛懿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道李蒙做了噩梦,害怕。
李蒙也像是害怕,浑身直是发抖。
赵洛懿手在李蒙背后僵硬片刻,双手短暂jiāo触,刀片已经藏入袖中。
赵洛懿改而轻拍李蒙背脊,这么亲密拥着个少年,于赵洛懿尚且是头一遭,他心头有些异样,但总归是做人师父,梼杌那家伙当了师父也跟当妈似的。
“行了,做噩梦了?”
被赵洛懿推开些许,见李蒙眼圈儿还红,赵洛懿起身拧来湿布,给他擦了擦脸。
“这么大人,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二人靠得近,李蒙抽了抽鼻子,瘪嘴道:“再丢人让师父见着,也不算丢人。”
“……”赵洛懿想了想,还是问,“梦见什么了?”
李蒙低头抠手指不说话。
赵洛懿想李蒙自小最大的波折,唯独抄家一件,多半是梦见他的父兄,一时觉得不应说破。
李蒙镇静下来,却道:“师父。”他眼圈还红,眼珠瞪得又大,让赵洛懿想到那只黑狗。
“说。”
“师父不会嫌我碍事,就丢下我吧?”李蒙巴巴问。
果然是梦见父兄了,赵洛懿淡漠道:“我不会死在你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