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硕之喝过汤的脸色稍微好了点,不再像之前病怏怏仿佛风一chuī就要飘到海里去,苍白的颧骨微染上一丝红,颇有几分病西子的风韵。
但又不是女人那种柔软,徐硕之五官生得很俊,就是单薄了点,并不女气。
徐硕之停了半晌不说话,李蒙喝了第二碗、第三碗汤,忍不住嗝儿了一声。
“啊,汤喝完了……”看着空掉的汤盅,李蒙有点抱歉。
徐硕之笑道:“给我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承你的qíng。”
“有点口渴……”李蒙脸微微发红,徐硕之越客气,李蒙越觉得不大好意思。
“用茶吗?”徐硕之问。
“不、不用了,再坐一会儿,差不多等里头散了,就去洗洗歇着了。”
“今夜少祭司恐怕难以成眠罢。”徐硕之淡淡道,眉眼垂了下去。
李蒙唇边笑意僵了下,半晌,深吸一口气,举目时,眉心猛然皱了起来,紧接着是难以置信的瞠圆了眼。
李蒙腾地起身,扑到栏杆上,遥遥望见那排“星辰”分列,远近不一地散落在海面上,船只的影子随着距离缩短渐渐显形,虽还很模糊,已能分辨出不是星星,而是体积不小的大船。
“我家大王言而有信,这是许诺给你师父的报酬。”
“你们还真的敢……”李蒙视线从海上收回,难怪即使是国君,也对安南大王礼让三分,这样的海军架势,大秦也未必有。大秦军盘踞陆上,一到海上就成软脚虾,数年前与东夷海战,全面大溃。
“先王在时,国君提防他,十年不敢召他入大都。灵安只是雏虎,要拔除南部势力是最好的时机,不过胜败在天,是南湄王室气数将尽,怨不得人。”徐硕之又咳嗽起来,深深喘气,激剧起伏的胸口平复下来,他气息虽然虚弱,气势却不见láng狈软弱。透过虚空,他的目光在海上仿佛看见了久不复见的身形,一时间呼吸紧促。
“怎么回事,还不进去,非得要chuī出个头疼脑热,你才甘心是不是?”还稚嫩的男人声戛然而止,灵安紧缩着眉,蹲身在徐硕之面前,探了探他的头,朝李蒙责道:“他发烧你怎么不知道叫人……”他被徐硕之那没什么力气的手掐了一把胳膊,只得把后面的话生生吞下去,心不甘qíng不愿搀起徐硕之。
侍卫来问,灵安恶声恶气斥了一顿,不让任何人靠近,扶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徐硕之进去,边走边低声数落。
船尾剩下李蒙一个人,他找了个人进去叫曲临寒,又叫人摆出一张矮桌,现成的好酒拿出来。
曲临寒到时,看见李蒙,瞳孔微微收缩片刻,未及出声,李蒙察觉他来了,热qíng地招呼曲临寒,“来,师兄。”
曲临寒走去大大咧咧一坐,抱怨道:“你小子还想得起我在里头坐着,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个就知道灌我酒,那个什么大王离席之后,差点就给我真灌醉了。”曲临寒脸色发红,微微眯起眼,斜睨李蒙的架势,眉毛一扬,“怎么着?还想再灌我点儿?”
长矮几上一溜九个碗,李蒙挨个从右至左注满,正到第三碗。
“和他们喝酒是灌,和我喝酒怎么算灌?”李蒙头也没抬,让曲临寒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忽然李蒙手被抓住,曲临寒握着李蒙的手,连酒坛一起杵在桌面上,斟满的酒溢出些许,曲临寒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师弟,舌尖于喝酒喝得发gān的嘴唇上舔了圈。
“今儿师父不在,咱们师兄弟,是该有好些话要说。”曲临寒手上发力,提过酒坛,接着挨个把酒碗注满。
李蒙慢条斯理擦净手背,脑子里没别的念头,唯独一个:好像把曲临寒灌醉这条走不通了,看样子自己被灌醉的可能比较大,还好他给酒里掺水了。
酒过三巡,曲临寒端着酒碗摇头晃脑叹道:“痛快,真是好酒啊。”随即打了个嗝儿。
李蒙举袖,喝一半泼一半,船舷上就一盏风灯还被chuī得摇来晃去。
“师兄你喝多了。”
“没多。”曲临寒抿着嘴角傻笑。
“这是几?”李蒙端坐着。
曲临寒眯起眼看了半天,又一个嗝儿,嘿嘿直乐:“考我啊?”他竖起一根手指,在李蒙额头上一戳一个红印子,“仨!”
“……”李蒙感觉他是醉了,又有点不放心,想了想,问曲临寒,“我是你谁?”
曲临寒歪着头,仿佛很是疑惑,看了李蒙半晌,回说:“爹。”
“……”李蒙顿时yù哭无泪,“我面相有这么老吗?”
谁知道曲临寒猛然哇啦一声哭了,风声呜咽,曲临寒张大嘴巴就哭,嚎啕不休,抱住李蒙大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哭大叫道:“爹,孩儿知道你回来了,你在下头过得咋样啊,我娘和小娘没打架吧?你娶那小娘真不是人,家里金银财宝都被她拿去养小白脸儿了,连媳妇本都没给孩儿留啊!孩儿听您的找了个师父,您不是说穷奇心狠手辣从不徇私,只要好好侍奉当个二十四孝徒弟就成了吗?”
“……”李蒙本想一巴掌把曲临寒拍开,但又忍不住好奇他会怎么说赵洛懿,手掌落在曲临寒发顶上,压低嗓门,粗声道:“多给老子烧点纸,穷奇对你不好吗?”
“好。”曲临寒满脸泪光,好不可怜地点点头,很快又摇头,“可他越对孩儿好,孩儿越害怕,穷奇先前有个徒弟,他都把徒弟照顾到chuáng上去了,孩儿还要娶媳妇儿给爹生个大胖孙子,这才跑了出来啊!爹!”
“……”李蒙抬腿就给了曲临寒一脚。
曲临寒歪到一边,抱着旁边朱红木栏杆,楚楚可怜地泪流不止,脑袋贴着栏杆来回蹭,“爹,您这回来是不是娘和小娘在底下没把您老人家侍奉舒服啊?您接儿子去也没什么用,儿子压根不会侍奉人啊!”
李蒙一手捂脸,只觉惨不忍睹,这曲临寒刚才不是已经喝了不少吗?还像个人。这会儿就喝了四碗兑了水的酒,就成这样了?
【曲临寒有鬼,探之(划掉了)。师父怕你打不过,可向船上人求助,徐硕之可靠。届时你等在海上,以绳系之,泡泡水,让小子静静,等师父回来再收拾。】
李蒙吃力地两腿撒开瘫坐在曲临寒身前,绳子刚在曲临寒身上绕了一圈。曲临寒猛然睁开眼,那个眼神让李蒙心头一凛,刚想说话,曲临寒霍然反客为主把李蒙压在舢板上。
二人鼻息可闻。
李蒙连忙推曲临寒起身。
“师弟,你咋这么好看啊。”
“……”李蒙简直要炸了,偏偏曲临寒满是酒气的脸还在他脖子里嗅闻,曲临寒嘴唇贴到李蒙皮肤一刹,李蒙满背炸开寒粒,汗毛倒竖,猛地一拳捣在曲临寒脸上。
曲临寒叫也没叫一声,僵坐一瞬,咚一声向后倒去,头一歪没动静了。
李蒙喘着气,看了一会儿曲临寒,才爬过去把他五花大绑起来,绑完不很放心,又加了一条绳子,多绑了一转,还仔细检查过他的手脚,确认血行没问题,不会绑完就残废,这才放下心。
通往船尾的门忽然开了。
“哎我说你上哪儿了,怎么还在这儿,有事找你……”灵安视线与地上被绑得像个粽子的曲临寒一触,笑容登时变得猥琐非常,摩拳擦掌地关上门,蹲在曲临寒身前,拍了拍他的脸,啧啧数声。
“才离开赵洛懿一天,想不到啊,上回不肯说,果然是跟本王装相。来来来,长夜漫漫,想玩点儿什么?本王纡尊降贵,勉qiáng让你当个帮手。”灵安嘿嘿嘿。
李蒙一个头顶两个大,手指勾出脖子上挂的荷包。
“还有秘密武器?”灵安眯起一只眼,剩下的一只眼冒金光地盯着李蒙的手,仿佛那手指不是在取东西,而是在挠他的小心脏。
“自己看。”李蒙把纸条丢给灵安。
片刻后,灵安没劲地抬手就要扔出去。
“哎,东西还我。”李蒙把纸条收好,一手搭在膝上,看着曲临寒发愣,不知道下一步该gān啥。
“内鬼在本王这儿好处置,要本王帮你一手?当报答你了,这些天他也没怎么唠叨本王了。”灵安拍了拍李蒙的肩。
“怎么处置?”
“骨头一截一截敲碎了,丢海里喂鱼呗,不用收尸,容易。”灵安轻轻巧巧说。
李蒙艰难吞了口口水,忙摆手,把个不靠谱的安南大王推出门外,“别让人上来,等我这里忙完,就去找你。”
“那一定啊,快点来……”说话声被门隔绝在外。
李蒙深吸一口气,一边眉毛上扬,半拖半抱起曲临寒,把人推到栏杆上。
曲临寒跟一头死猪似的,软趴趴挂在栏杆上,李蒙先是把绳子另一头稳稳拴在船栏杆上,又坐到桌边去喝酒,喝得有点内急,才想起来酒里掺了水,登时哭笑不得,出去重新找了两坛酒,拍开一坛,他看了眼人事不知的曲临寒,足足喝下半坛子酒,长吁一口气。
走到船舷边,李蒙瘪着嘴,一手抓曲临寒背心,一手提曲临寒腰带,把人朝外一抛。
骤然失重的时刻,曲临寒本来就是醒的,让船外突出的一截木头撞了头,一下就忍不住了,啊啊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骂:“李蒙你这个小王八蛋!你师兄都他妈喝醉了,不知道怜香惜玉吗?!”
尖叫声在夜空中飘散去,淡淡融入无边黑暗之中,没留下一丝波纹。
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啦,看晚会刷围脖出去玩儿的大家快乐。
我们明年再约!
☆、八十八
海风呜咽,曲临寒两手紧抓着绳索,也开始呜咽:“师兄我,这一年来,含辛茹苦,忍rǔ负重,陪你从大秦,làngdàng到南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啊!!!!!!”曲临寒像个蚂蚱挂在船体上,披头散发,láng狈至极,大声叫嚷:“cao你娘的李蒙王八蛋小兔崽子,再不拉我上去,我就不和你好了!”
那声音传到四五米的上方,李蒙所在之处,令李蒙忍不住皱眉。
“你再,再口不择言,我就放绳子了。”李蒙看了眼挂在空中的曲临寒,曲临寒片刻也不老实,晃来晃去,摇摇yù坠。
绳子另一头绑在一个摇舵上,听见曲临寒越骂越厉害,李蒙不住皱眉,摇了摇头,走回船舱。
曲临寒叫得嗓子直冒烟,抬头一看,没半个人影,不禁心头把李蒙祖坟刨了个gān净。
上方探出个脑袋,曲临寒登时笑逐颜开,大声叫道:“师弟!你拉我上去!师兄有话跟你说!”
李蒙端着只比自己脸还大的青瓷大海碗,坐在船舷上,筷子戳起个芋头,边吃边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看着李蒙摇头晃脑惬意非常的样,曲临寒破口大骂:“狗娘养的小王八蛋,师兄对你那么好,你恩将仇报,吃独食简直不共戴天,快拉我上去,娘的你也不看看师兄什么吨位,这什么绳子,待会儿断了怎么办!老子要是死了,天天蹲在你的榻头,你和师父摇啊摇,我就跟那儿瞪着你们俩,到时候要吓得你小家伙落下个身患隐疾,我可不负责任。啊啊啊,你怎么还往下放啊!再放我就入水了!”